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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廿八，今冬第一场大雪如期而至，鹅毛般的雪絮将整座大祁皇城装点得银装素裹，琼楼玉宇在冬日稀薄的阳光下泛着清冷的光泽。除夕宫宴设在宫中最为宏伟的太极殿，此为皇室家宴，不似秋猎时邀请外邦，殿内却依旧觥筹交错，暖意融人。巨大的鎏金蟠龙柱下，地龙烧得正旺，驱散了殿外的严寒，琉璃宫灯映照着四处悬挂的吉祥如意结，渲染出浓郁的节庆氛围。 蓝鸢随着慕珩步入大殿时，立刻感受到了无数道或明或暗的视线。这是她第一次正式出席大祁皇室内部的家宴，也是第一次将要面对慕珩所有的兄弟姐妹。 太极殿内三十六盏九枝连珠缠金琉璃灯将大殿照得恍若白昼，蟠龙柱上缠绕着新岁的赤锦，与檐下悬垂的鎏金万福如意络子相映生辉。地面铺着西域进贡的瑞兽衔芝绒毯，两侧食案皆用紫檀木雕花而成，上置鎏金螭纹暖锅，袅袅蒸汽中弥漫着松露与黄酒的馥郁香气。殿角十二扇缂丝屏风以五彩丝线绣出《岁寒三友图》，雪浪笺裱糊的明瓦窗上贴着巧手宫人剪出的冰凌花样，每一处细节皆彰显着天家富贵与新岁喜庆。 教坊司新排的《万国来朝乐》奏响时，二十四名舞姬身着月白云纹锦裙，手执缀玉流苏扇踏雪而来。鼓点渐急间，忽有八名红衣胡旋女自殿外雪中跃入，金铃脆响间裙裾如红莲怒放。当御前首席歌姬轻启檀口唱起《瑞雪辞》，嗓音清越如碎玉投盘，殿外适时飘落的雪片穿过明瓦窗，竟在殿内灯光映照下化作流光溢彩的玉尘，引得六公主慕蓉伸手去接，欢声笑语不绝。 慕珩低声在她身侧快速介绍着皇室主要成员： “上首左侧是太子，大皇兄慕川，与他同席的是太子妃。” 蓝鸢望去，只见一位身着明黄太子常服的男子，面容敦厚，眉宇间自带一股浩然之气，正与身旁温婉的太子妃低声交谈，眼神温和，确如慕珩所言，心怀天下。 “太子下首是二皇兄慕凌。” 慕凌同样俊朗，但眉眼间多了几分锐利与算计，他唇角含笑，应对往来敬酒从容不迫，言辞机敏，偶尔与太子对话，亦是滴水不漏，其能言善辩可见一斑。蓝鸢想起秋猎那场蹊跷的刺杀，心中不由一凛。 “那位是四皇妹慕清，与二皇兄一母所出。” 慕清气质端庄，举止大气温婉，向蓝鸢投来友善的微笑。 “靠窗那边是五弟慕瑾，” 慕瑾独自饮酒，神态悠闲，仿佛周遭喧嚣与他无关，确是个闲散王爷模样。 “还有六皇妹慕蓉，年纪最小，最是活泼。” 果然，一个穿着绯色宫装的小姑娘正拉着宫女叽叽喳喳，脸上洋溢着不谙世事的天真。 蓝鸢默默记下，心中对慕珩在此间的处境有了更清晰的认知。他与太子慕川，慕瑾同为贤妃所出，自是太子一派的中流砥柱，而二皇子慕凌及其背后的皇后上官韵阮，其父亲上官钦，乃是当朝首辅，其心腹在朝中盘根错节，显然是强大的对立阵营。 接下来是各个皇子公主的献礼环节： 太子慕川献《山河农桑图》长卷，以青绿山水绘就大祁疆域，细笔标注各州粮仓与水利，皇帝抚掌称赞“此乃社稷之本” 二皇子慕凌呈上九尺高的血玉珊瑚树，枝杈间缀满东珠，又当众背诵自撰的《圣主颂》，辞藻华丽引得宗室频频颔首 慕珩奉玄铁所铸的边境沙盘，山川关隘与最新戍堡皆可移动，兵部尚书见之连称“胜十万雄兵” 五皇子慕瑾献孤本《雪溪钓叟图》，画心夹着新采的梅花雪水所制墨锭，雅致非常 两位公主分别献上亲手绣的《百子嬉春》缂丝屏风与手抄佛经 帝后赏赐：皇帝开内库取前朝贡品赏赐：赐太子金丝楠木兵法匣（内藏七十二卷孤本兵书），赏二皇子西域七宝鎏金马鞍，予慕珩北海玄铁所铸的龙鳞软甲。特将一柄可验百毒的寒玉如意赐给蓝鸢，皇后亦从腕褪下翡翠飘花玉镯亲自为她戴上，温言道：“愿珩亲王与王妃如这玉镯，圆满无暇。” 当宫宴至酣处，司礼监抬出九九八十一盏走马宫灯，灯屏上绘着《二十四孝图》，转动时人物竟能眨眼拂袖。尚膳监最后呈上的“江山永固”冰雕，雕纹间流淌着温热的蜜浆，与殿外愈急的风雪形成奇妙映照。五皇子慕瑾趁着敬酒，悄悄将新得的暖玉手炉塞给畏寒的六公主，而二皇子慕凌在接过赏赐时，指尖在七宝马鞍的宝石嵌缝处轻轻摩挲了三下。 宴席过半，气氛愈加热络。几位皇子公主依次向帝后敬酒，说着吉祥话。轮到慕珩时，他起身举杯，言辞简洁却铿锵有力：“儿臣祝父皇母妃身体康健，愿我大祁国泰民安，边境永固。” 皇帝显然对这位战功赫赫的儿子颇为满意，含笑点头，难得关切地问了一句：“子珹近来军中事务可还繁重除夕佳节，也当好好歇息。” “子珹”。 这两个字清晰地落入蓝鸢耳中。她执箸的手微微一顿，原来他的字是“子珹”。珹，美玉也。倒是符合他外表冷硬，内里……她想起他暗中督促自己练习骑射，想起他默许自己在潇湘苑种植药草，心中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感。他就像一块包裹着坚冰的璞玉，而她，似乎正一点点触碰到那冰层下的温度。 慕珩谢恩落座，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侧头看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问：“怎么了” 蓝鸢垂下眼睫，轻轻摇头：“无事。” 心中却将“子珹”二字默念了一遍。 席间，慕凌果然言辞出众，引经据典，逗得帝后频频展颜。他甚至主动向慕珩敬酒，言语间满是兄弟情深：“三弟为国征战，劳苦功高，做二哥的敬你一杯。秋猎受惊，伤势可大好了” 他语气诚挚，若非蓝鸢知晓内情，几乎要被他骗过。 慕珩举杯，神色淡漠：“劳二皇兄挂心，已无大碍。” 他目光锐利如刀，与慕凌含笑的眼神在空中短暂交锋，隐有火花。 这时，有宫人呈上热腾腾的饺子。六公主慕蓉年纪小，吃得急了，不小心将汤汁溅到了身旁蓝鸢的袖口上。 “啊！三皇嫂对不起！” 慕蓉惊慌失措。 蓝鸢还未来得及反应，慕珩已自然地拿起备用的湿帕，替她轻轻擦拭，动作虽不算特别温柔，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维护姿态。他对慕蓉淡淡道：“无妨，下次小心些。” 这一幕落在殿内众人眼中，意义非凡。谁不知珩亲王冷情，如今竟会对王妃如此体贴。 慕珩的维护，驱散了蓝鸢因身处陌生皇族宴席而产生的些许不安。袖口沾染的油腻与汤汁似乎也不再令人烦扰，反而让她心头涌起一股暖流。她看着他冷峻的侧脸，忽然觉得，这深宫寒冬，似乎也并非那么难熬。 宫宴在漫天绽放的绚丽烟火中走向尾声。步出太极殿，凛冽的寒风夹杂着雪粒扑面而来，蓝鸢不由得拢了拢斗篷。慕珩停下脚步，将她风帽的系带仔细系好，动作略显笨拙，却异常认真。 “冷吗”他问。 蓝鸢抬头，望进他深邃的眼眸，摇了摇头。宫檐下悬挂的红灯笼映照着飘落的雪花，也映亮了他眼中她从未见过的、一丝浅淡的柔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