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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开大门,里面全部打通,非常开阔。但是并没有什么豪华的装修,甚至四面墙壁都是雪白一片。 四角巨大的铜盆里,森森寒气从窖藏的冰块上弥漫开来,压住了暑气,只留下清冽的凉意。 厅堂正北方有一个高于地面一尺的矮台,台后左右各一道墙壁,摆成八字形。 雪白的墙壁上,从左到右挂着八幅画作。 其中,左边五幅,明显不是中原画风。只隔得有些远,看得不太清晰。 矮台上方,两束透亮的阳光,穿透屋顶的琉璃瓦,一左一右投影下来。 台下则呈半环形摆放着数十张圈椅,最前面两排,铺的红色锦缎垫子,中间三排,铺的青色细麻布垫子。 这五排圈椅,每两个圈椅之间有一方茶几。茶几上摆着茶水、茶点。两边还有伙计随时添茶换盏。 最后面的几排的圈椅,则没有垫子,也没有茶几。 毕简先带着苏东坡一行人在一二排落座。 随后领着几个机灵的伙计,捧着精致的雕漆托盘,穿梭于宾客之间。托盘中,整齐摆放着刻有数字的硬木号牌。 毕简声音不高,却清晰传入该听的人耳中:“诸位贵客,若要参与今日竞宝,还请在我这里登记姓名,留下些许押金,便可领取号牌。” “稍后竞拍,只有举号牌的,方能叫价。” 这是苏遁根据后世拍卖规则定下的规矩,既要有门槛筛选真正有实力的买家,更要避免恶意抬价或流拍带来的尴尬。 有意竞拍的毫不犹豫地交了押金,领了号牌,在伙计引领下,坐到了青色坐垫椅上。 那些只为看热闹开眼界的,听到需要缴纳不菲的押金后,脸上露出悻悻之色,讪讪地退到了外围无坐垫的席位。 自然,更多的人座椅都没抢到,只能站着。 即便如此,众人也不肯离开,个个交头接耳,难掩兴奋。 读书人也不能免俗,免费的热闹,谁不爱看 “铛……”一声清越的磬音,压下了厅内的低语。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台上。 只见数位身着月白轻纱、身姿曼妙的舞伎如流云般飘然而出,分列两侧。 紧接着,一位身着天水碧襦裙、外罩薄如蝉翼素纱披帛的女子,莲步轻移,登上台前。 她容颜清丽绝伦,眉目如画,尽管年纪不轻,远离了少女的鲜嫩,但时光似乎格外厚待她,未曾夺去她的风韵,反而淬炼出一种洗尽铅华、洞悉世情后的疏离与沉静。 正是樊楼名妓,烟花翘楚李师师。 她盈盈一礼,朱唇轻启,声音如珠玉落盘,清泠悦耳:“承蒙毕掌柜厚爱,特邀师师于此雅鉴盛事,为主持兼司礼。” “书画之道,乃心印天地,神游古今。拍卖伊始,不敢唐突,谨以一曲新词,一支新舞,聊助清兴,亦为诸位先生雅士,涤除尘虑,澄怀观道。” 她话音方落,丝竹之声便如流水般淌出。 笛声悠扬,古琴淙淙,琵琶琤琮,奏响的旋律婉转空灵,带着一种悠远的东方韵味。 “素胚勾勒出青花笔锋浓转淡,瓶身描绘的牡丹一如你初妆……” 李师师檀口轻张,歌声袅袅而起,词句清新脱俗,意境如诗如画。 随着她的歌声,两侧的舞伎翩然起舞,水袖翻飞,裙裾流转,舞姿曼妙。 这闻所未闻的词曲,瞬间抓住了所有人的心神。 苏东坡坐在前排,轻抚长髯,眼中流露出纯粹的欣赏。 王诜更是听得入神,手指在膝盖上无声地敲打节拍。 秦观更是满眼惊艳,眸中涌起一抹不可言说的情绪…… 后排的众人更是骚动不已,议论纷纷,猜测这新奇的词曲是何人所作。 过了半晌,后排的观众又后知后觉地发现,这舞台,似乎有“扩音”的效果。 原本难以传到后排的歌声,荡漾在整个雅鉴厅的上空,最后排的人都能清晰可闻。 发现这一点后,后排再次引发一小波议论。 他们不知道的是,这八字形的舞台,和和雅鉴厅的穹顶设计,匠心独运,充分利用了结构反射声波,起到聚音效果。 舞台地板下又放置了很多空的陶瓮,能形成空腔共振的效果,从而放大音量。 苏遁对这首《青花瓷》引起的轰动效果十分满意。 后世,他并未专业地学过音乐,自然也就不会谱曲。 但母亲王朝云是歌伎出身,对音乐非常擅长。 他只是将后世那些脍炙人口的古风歌曲曲调哼出来,母亲就能根据曲调还原出曲谱。 这样的曲谱,母子俩已经积累了厚厚一本。 用来做无本的买卖,很划算。 至于歌词,他自然记不得那么多。 但没关系,汴京城文人这么多,让他们来写词就是了。 本来嘛,宋词就是根据固定曲子填词的。 对于这些新出的曲子,相信大宋的文人们一定趋之若鹜。 歌舞毕,满堂彩声雷动。 李师师盈盈拜谢,感受着久违的、聚焦于她技艺而非仅剩风情的炽热目光,心中热流涌动。 这样的场景,十多年前,不过是寻常事。 十多年前的元丰年间,她青春正茂,歌喉婉转,舞姿轻灵,是汴京城一等一的歌伎,人人见了都要称上一声“李行首”。 交游往来的,无不是贵胄名家,入幕之宾,无不是年青俊才。 初出茅庐时,已故的词坛大家张先,为她自创词牌《师师令》,称她是“都城池苑夸桃李”。 风头正盛时,相门之后词坛圣手贵公子晏几道,与她携手同游,赠词“遍看颖川花,不似师师好。” 文采风流名动一方的“山抹微云君”秦观,赴京赶考时与她一见钟情,郎情妾意,缠绵数月,留下“惟有画楼,当时明月,两处照相思”的离愁别绪。 写下《汴都赋》受天子接见的青年才俊周邦彦,与她“虽然初见,情分先熟”,诗酒唱和,引为知己。 可如今,她已经快30岁了,已是“半老徐娘”。 虽然歌喉依旧,甚至经岁月侵染更为醇厚,但因颜色不再年轻,已呈“门前冷落鞍马稀”之态。 客人还愿意称她一声“李行首”,不过看往日面子罢了。 过去数十年,最风光的时候,她不是没有机会脱离娼门,进入某贵胄才子的后院,做名安分守己的小妾。 可她不愿,去那高门大户里,俯仰正妻鼻息,活得小心翼翼。 若想为妻,她唯一的出路,是如同白居易诗中的琵琶女一般,嫁个稍有资产的小商人。 她曾经的上层人脉,和她八面玲珑的社交手段,就是她最值钱的嫁妆。 可曾经见过山巅的风景,见过那么优秀的一群男人,她实在不甘心,与一个粗俗市侩的商人共伴一生。 于是,就这么拖着,拖到了如今。 十年身契早已到期,曾经培养自己的妈妈也已故去,她早已是自由身,却也过不惯平头百姓柴米油盐的生活,只能继续老本行。 未雨绸缪,她也培养了一批年轻女孩,可这帮姐妹,歌舞天赋没一个能与自己当年媲美的。 一面是自己容颜声名愈衰,一面是底下青黄不接,院子里的客人日渐稀少,已经快维持不了以前的排面了。 是以,当三味书屋掌柜毕简,登门送上这首《青花瓷》词曲,她立即抓住了机会。 多年歌舞场上的浸染,她看一眼便明白,这首与众不同的词曲的价值。 这是,她李师师焕发第二春的登天梯! 只是…… 李师师的思绪不由飘回拍卖会之前,她向毕简提出,想拜会那位才华横溢的“东家”。 毕简那张总是带着谦和商人微笑的脸上,却露出一丝为难,他斟酌着词语,复述了幕后东家的原话:“这个……东家说,‘李行首的心意他心领了。” “只是,鸡蛋若好吃,安心享用便是,又何必要执着于去见那下蛋的鸡呢’” “鸡蛋好吃,何必见鸡” 这话说得俏皮又倨傲,带着一种超然的自信和不容置喙的意味,将她拒于千里之外。 她反而,对这位神秘的东家更好奇了。 李师师一双美眸不着痕迹地扫过台下众人,心中暗自揣度—— 新店开张,作为东家,必然要到场。 现场,哪一位是那位神秘的东家呢 她的目光首先落在了昔日情人秦少游身上。 少游的才华,她是深知的,婉约词情致缠绵,风流蕴藉,写得出“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的句子,自然也能写出《青花瓷》这般意境悠远的词。 然而,少游家底不丰,在京中开销多半仰赖夫人徐氏嫁妆支撑,听闻有时还需友人接济,岂有财力支撑起这般规模的书屋 更遑论搜罗那些西洋奇画、前朝珍本了。 绝非是他。 随即,她看向主位上那位豁达洒脱、名满天下的东坡居士。 苏内翰心怀天下,提携后进,办个书屋传播文化像是他的手笔。 但是…… 世人皆传东坡居士平生不解音律,虽词作旷达豪放,于音律上却并非顶尖,更擅长的是依曲填词而非自度新声。 况且,以东坡居士的性子,若是他所作,只怕早就哈哈大笑着自己说出来了,怎会如此藏头露尾 她的目光又转向一旁与苏东坡谈笑风生的驸马都尉王诜。 王都尉倒身为驸马,家资巨万,收藏书画古董无数,更有能力搜罗到那些西洋画。 他本人也精通音律,写出《青花瓷》这样的词曲对他而言并非难事。 但…… 王都尉身为皇亲国戚,开办这等明显带有收拢士子人心意味的书屋,极易授人口实,引来御史弹劾。 以他的过往教训,应当不会操持这等易犯忌讳之事。 她的视线又掠过其它在场官员、名士、富商,心中一一评判,觉得他们都不像有如此雄厚财力和闲情逸致经营此等产业之人。 猜度了一圈,毫无头绪,李师师更觉得这位东家神秘莫测了。 但无论如何,对方展示出的才华、实力和眼光,都已让她下定决心。 她再次望向台下,目光最终与角落里的毕简短暂交汇,微微颔首,眼中传递出明确无误的讯息:合作之事,我应下了。 至于那位神秘的“鸡”,总有一天,她会亲眼见见的。 带着这份新的期待与决心,她脸上的笑容愈发从容璀璨。 舞伎如潮水般退下,两名伙计抬上了一个半人高的红木桌子,桌上,放着一个悬挂着的小铜钟,一柄小木锤。 李师师立于桌后,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声音如珠玉落盘:“清音已罢,雅兴正浓。宣和书屋雅鉴厅首次书画珍品拍卖会,正式开始!” “我先在此说下拍卖的规矩:每样拍品我会先报出起拍价,有意竞拍者,可以举牌加价,每次默认加价10贯。” “若有加价高于10贯的,可当场报出竞拍价。若当前竞拍价,三次问询仍无人加价,便归当前竞价者所有。” 在她说话时,两名伙计小心翼翼地将后面八字墙上的第一幅画作取下,抬到舞台最前方的画架上放好。 众人这才看清,画面之上,几朵淡紫色的睡莲漂浮在暗绿深邃的水面上,光影交错,色彩朦胧而梦幻,水波的质感仿佛触手可及。 一种静谧幽深、引人入胜的异域美感瞬间攫住了众人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