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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由讷讷:“这,是不是,有点太难了……” “哪里难了!” 苏轼刚刚平复一些的怒火又被点燃了,他“霍”地站起:“你叔父中进士时年方十七!你的天资禀赋,远胜你叔父年少之时,若能收心敛性,全力以赴,比你叔父早个三年登科,有何难处!” “还有仁宗朝的晏文献公(晏殊),十四岁便以神童荐,殿试赐同进士出身!” “先贤先例在前,又非开天辟地,你怎可如此畏怂未免太没志气!” 他痛心疾首地指着苏遁:“我看你就是仗着天资高,优哉游哉惯了!便畏惧苦读!你越是这般懈怠光阴,浪费才华,为父就越不可能让你再接触那些乱你心性的旁门左道!” 苏轼是真动了气,胸膛起伏,显然对苏遁缺乏“雄心壮志”的表现极为失望。 苏遁见老爹气得不轻,哪里还敢发表任何反对意见。 只暗暗在心里叫苦,到底是什么,给了老爹和老叔这样的自信啊! 十四岁中进士,他真的真的不敢想啊! 苏辙看着侄儿仍旧满面畏难之色,语气再次缓和,但其中的期望与沉重,却更加清晰:“遁哥儿,你需知,我苏家能有今日之显赫,全仰太皇太后她老人家的知遇之恩。” 他的声音压低,目光仿佛穿透了墙壁,望向了那深不可测的宫闱。 “然,太后年事渐高,官家日渐长成……” “苏家眼下的鲜花着锦,究竟还能维系多久为叔心中……实无把握。” 苏辙没有明言,但那眼神中对家族未来的忧惧,不言自明。 苏遁看着苏辙凝重如实质的目光,心中如重鼓雷鸣。 他瞬间想起了历史的走向,两年后,高太后薨逝,哲宗亲政,新旧党争再起波澜,苏家的厄运,就在眼前! 苏辙看着侄儿眸中陡然升起的恍然,长长叹了口气:“你尚年幼,本不该与你说这些,令你忧惧于心。” “然,眼见你身负如此天资,却……却耽于杂务,悠游度日,为叔心中,实是忧急如焚,如坐针毡!有些事,若不早早让你知晓,只怕……只怕悔之晚矣!” 他不再仅仅是讲道理,而是开始以一种近乎残酷的坦诚,将官场与家族的现实,一层层剖开给苏遁看。 “你可知,我大宋开国百余年来,取进士近万人,然其中多少人,终其一生,也不过在主簿、县尉、县令这等微末官职上辗转沉浮,耗尽年华” “更有那运气不济者,连吏部铨选都遥遥无期,只能做个候阙的闲人,空负才学,碌碌无为,老死牖下!” 苏辙的语气带着一丝悲凉,他目光锐利地看向苏遁,“你道这是为何非尽是其才学不逮,更多时候,是因其背后无家族托举,无贵人提携!” “官场之路,独木难行!” 话已至此,苏辙索性将家族的底细和盘托出: “眼下,我与你父身居高位,在朝中确有些许人脉与声望。你的六位兄长,也因此受益。” “伯达(苏迈)与伯先(苏迟),早年以荫官入仕,根基已立。虽受出身影响,不能达显,但为官多任,资序渐深,又有苏家之名庇护,只要无有大错,依常法迁转,足以安稳一生,纵逢大变,亦能自保。” “仲南(苏适)与仲豫(苏迨),元佑元年明堂授恩已获承奉郎、承务郎之官身,有了立足之阶。仲南年岁已长,索性弃了举业,已谋得郊社局令之差遣。” “仲豫尚年轻,今春虽憾未第,然三年后仍可再战,是以暂未谋差遣。叔党(苏过)与叔宽(苏逊)亦是如此。今科不第,尚有下科。” “若幸而得中,出身正途,自然前程似锦。若是不幸未第……待下一轮郊祭推恩,他们二人亦可得赐官身。届时,或续战科场,或出官任职,皆有余地,进退两便。” 剖析完苏遁六位兄长们进可攻举业,退可蒙恩荫的良好处境,苏辙的目光最终沉重地落在苏遁身上,语气也变得格外凝重: “唯有你,遁哥儿,年纪太幼!只怕待你长成,欲展翅高飞之时,我苏家早已……早已门庭衰败,风光不再!” “到那时,你并无恩荫可蒙,一切前途,只能靠你自己争取!” “自然,以你之资材,谋求举业应并非难事。但,登科及第,并非有才学便足矣!” “天下有才之士,多如过江之鲫,然每年进士及第者,不过寥寥数百。为何” 他目光如炬,“当年考官之性情偏好、朝堂之政策风向,若不知晓,你便纵有锦心绣口,文章花团锦簇,一旦犯了忌讳,触了逆鳞,也只能名落孙山!” 他以自身为例:“嘉佑二年,正因为是欧阳文忠公(欧阳修)主持贡举,力革‘太学体’之弊,推崇平实古文之风,我与你父文风恰入其法眼,才得以登科及第。” “若是换一位推崇骈俪、恪守旧规的考官主试,我二人能否上榜,犹未可知!” 又提及苏东坡门下学生:“再看那秦观秦少游,才情何等卓绝然科考三次方得及第。” “还有李廌李方叔,才华横溢,也两度落榜。何也皆因所作策论文章,一时未能投合考官喜好之故!” 他紧紧盯着苏遁,语气无比郑重:“考场之上,才华固然重要,但摸清门道,知晓风向,更为关键!” “若无人为你提前探明道路,扫清迷障,让你知晓劲该往何处使,你一头雾水撞将进去,纵有惊世之才,也极可能怀才不遇,铩羽而归!” “即便侥幸得中,” 苏辙的声音带着深深的告诫,“若朝中无人牵引扶持,单凭你一己之力,想在这盘根错节的官场中出头,亦是难如登天!” “按说一届科举,状元为才最高者。然,开国百余年,位列执政的有几位是状元若无人扶持,纵有状元之才,亦只能终身徘徊于中流,不得重用,蹉跎岁月!” 苏辙一场叹息,语气充满了身为长辈的苦心与一种时不我待的急迫: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我与你父亲,何尝不愿你循序渐进,享受童稚之乐非是我等要揠苗助长,实乃是……时不我待啊!” “唯有趁眼下,趁苏家尚有余力,趁我与你父亲还在其位,督促你早日科考,我们才能倾力为你铺路,助你避开陷阱,顺利及第!” “更能在你进士授官之后,再托举你一程,让你的仕途起点更高,走得更顺!” “如此,无论将来风雨如何变幻,你自身都能立于不败之地。不至于良才美玉,徒陷沟渠!” 聆听着叔父源自骨肉至亲的推心置腹之语,感受着他严厉外表下的良苦用心,苏遁深深地感动,又深深地无奈。 老爹和老叔想得太美了,他们以为,苏家的好日子,起码还有五六年。 却不知,苏家的好日子,只有短短两年时间了! 六年后,就算他拼尽全力考中了进士,也根本享受不到两人的任何照应! 那时候,老爹和老叔,一个在惠州吃荔枝,一个在汝州养老呢! 再然后,就是一个在海南岛吃蛤蜊,一个在雷州隔海相望。 正是因为知晓此后的历史走向,他才并没有那么急切地想要走入朝堂。 至少,在哲宗亲政的那8年,他作为苏家之子,绝对没有出头的可能。 反而,若是太招人眼,还可能备受打压。 所以,他才想着曲线救国,一手抱紧赵佶大腿,一手发展商业、科技,暗中攒势力。 可是,这些话,他没法对老爹和老叔说明。 ———— 本章补充说明: 现存历史文献,包括《三苏年谱》都没有记载苏家六子中进士。 有些网络文章说苏轼长子苏迈中了1082年黄裳榜进士,虽然这一年完整榜单丢失,但如果苏迈考中进士,一定会在墓志铭或家族传记中提到,然而并没有。 至于为什么苏迈没有中进士,却能在1084年担任“饶州德兴尉”(《石钟山记》),是因为宋朝与士大夫共治天下,有完善的荫官制度。 只要父辈官职达到从六品以上,可在朝廷举办南郊大礼时,申请荫补一名子孙。 苏东坡在1074年担任密州知州就有了荫官资格,当年南郊大礼,他把荫补资格让给了大伯父的曾孙苏彭,受到时人称赞。 其后1077年的南郊大礼,作为苏轼长子的苏迈应该获得了荫官资格。 恩荫出身,和进士出身一样,也必须经过吏部铨选(考试),才能补官。 苏迈应该的确参加1082年科举,但没有考中,然后苏家在黄州时经济压力很大,没法让苏迈继续脱产考下一届,直接让儿子去吏部铨选(考试),候补了饶州德兴尉的差遣,上任去挣钱养家。(官身相当于现代的行政级别,差遣是实际的职务)。 苏迨和苏过,同样是通过南郊大礼的荫补,在1086年和1092年,获得了承务郎的官身。 两人想要科举正途出身,参加了1091年春闱,但没考过。随后,1093年王闰之去世,两人要守丧,错过1094年春闱,再往后,苏家被一贬再贬,直到苏东坡去世。两人年岁渐长,养家压力大,就没去考了,直接通过吏部栓选去候阙补官。 苏辙的三个儿子同样没有考中进士的记录,也都是通过父荫获得官身的。 有了荫官,进可攻退可守,然而主角苏遁是没有荫官机会的。 《续资治通鉴?宋仁宗庆历三年》: “十一月,召更荫补法,长子不限年, 余子孙年过十五、弟侄年过二十乃得荫。” 主角苏遁十五岁的时候,苏家已经垮了,没有荫官资格了。 不过,荫官出身的,相对于进士出身来说,仕途天花板比较低,最多只能升到中大夫(从四品),就是中级官员的最高阶,是无法迈过这个坎,进入高级官员序列的。 想要位列执政,必须进士出身,包括“六贼”的蔡京和王黼,都是进士出身当了宰相。而高俅这种没有进士出身的“幸臣”只能走武官路线,当太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