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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郊反伏击的消息,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荡开的涟漪远比预期更为深远。 其后数日,京城内外出奇的平静。没有再发生命案,没有新的骷髅印记,甚至连街头巷尾的窃窃私语都少了许多。但这种平静并非安宁,而是一种紧绷的、一触即发的死寂,仿佛暴风雨来临前,连空气都凝固的压抑。 忘川阁显然被这次反击震慑了,至少暂时停止了明目张胆的刺杀。但沈青梧清楚,这种沉寂往往意味着更深的谋划。毒蛇缩回草丛,不是放弃攻击,而是在等待更好的时机。 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开始。 这日朝会,气氛格外诡异。龙椅上的皇帝面色阴沉,下方群臣垂首肃立,无人敢大声喘息。连续多日毫无进展的侦破,让朝堂上的耐心正在消磨殆尽。 “李贽,”皇帝的声音不高,却让刑部尚书浑身一颤,“十日之期已过三日,你可有进展” 李贽出列,额头渗出细汗:“回陛下,臣等已在全城排查与前朝有关联的人员,目前锁定可疑者十七人,正在严密监视。另外,张侍郎手中那枚永昌旧币的来历,也有了线索...” “朕不要听这些!”皇帝猛地打断,“朕要凶手!要那个敢在宫门外涂画骷髅的狂徒!要那个连杀朝廷命臣的恶贼!” 殿内鸦雀无声。连素来敢言的御史们都闭紧了嘴。 九公主推动轮椅,缓缓出列:“父皇息怒。儿臣以为,忘川阁行事诡秘,绝非寻常匪类。他们能在京城来去自如,必有多处藏身之所,且与某些朝中人员或有勾结。一味强攻,恐适得其反。” 皇帝眯起眼:“长宁有何高见” “儿臣愚见,当外松内紧。”九公主声音清晰,“明面上可放缓追查,示敌以弱;暗地里加派人手,监控所有可疑场所及人员。对方既想搅乱朝局,见朝廷‘退缩’,必会再次出手。届时...” “届时便可顺藤摸瓜。”皇帝接话,脸色稍霁,“此法虽险,却不失为良策。好,就依你所言。刑部、大理寺,明日起撤去街面盘查的官兵,但暗中监视加倍。朕倒要看看,这群魑魅魍魉能藏到几时!” 散朝后,官员们鱼贯而出,神色各异。沈青梧故意落在后面,观察着众人的反应。几位曾公开支持九公主的官员,今日都刻意与她保持距离,经过时也只是匆匆点头,连寒暄都免了。 恐惧的种子已经发芽,正在悄然改变朝堂的格局。 “沈司农留步。”一个温和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沈青梧转身,见是礼部侍郎赵文谦。此人年约五旬,素来中立,与各方都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赵大人。”沈青梧颔首致意。 赵文谦走近几步,压低声音:“沈司农近日出入,还需多加小心。”他顿了顿,似在斟酌词句,“有些话,本不该下官多嘴,但...树大招风啊。” 这话说得含蓄,但沈青梧听懂了弦外之音。她在朝中崛起太快,又深得九公主倚重,早已成为某些人的眼中钉。如今忘川阁肆虐,难保不会有人借刀杀人。 “多谢赵大人提醒。”沈青梧微微躬身,“青梧自会小心。” 赵文谦点点头,不再多言,转身离去。走出几步,又回头看了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 回司农寺的路上,沈青梧一直在想赵文谦那个眼神。是善意提醒,还是...某种试探 衙署内,几位司农丞见她回来,都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最年长的王丞鼓起勇气:“大人,今日又有三位地方官员递了辞呈,称病请求致仕。都是...都是曾支持过玉黍推广的。” 沈青梧并不意外。在生死威胁面前,政绩抱负都显得苍白。她走到案前,看着堆积如山的公文,大多是各地上报的春耕进展,但其中也夹杂着几封语气闪烁、请求暂缓新政的奏报。 “知道了。”她的声音平静,“该做的继续做,想走的,不必强留。” 王丞犹豫道:“可是大人,若人都走了,这玉黍推广...” “天下不止他们几个官。”沈青梧翻开一份江北的耕报,“真正想为百姓做事的,不会因为怕死就退缩。而那些退缩的,本也担不起重任。” 话虽如此,但她心里清楚,这股退缩之风若不遏止,将如瘟疫般蔓延。九公主阵营的凝聚力正面临着严峻考验。虽然核心成员如江怀远等人依旧坚定,但一些外围的、或是意志不坚的官员,已开始疏远揽月阁,行事变得格外谨慎,甚至不敢再公开支持九公主提出的政见。 这种无形的孤立,有时比明刀明枪更可怕。 午后,沈青梧去了揽月阁。九公主正在院中晒书,春日阳光暖暖地照在她身上,却照不散眉宇间的忧色。 “你来了。”九公主放下手中的书卷,“听说今日朝会上,又有人暗示女子干政招祸” 沈青梧在她身旁的石凳上坐下:“不过是些陈词滥调。倒是赵文谦今日提醒我小心,有些意外。” “赵文谦”九公主挑眉,“他一向明哲保身,怎会突然示好” “或许不是示好,而是...某种信号。”沈青梧沉吟,“殿下可还记得,赵文谦的夫人出身江南谢氏” 九公主眸光一闪:“你是说...谢云殊的那个谢家” “谢氏是大族,分支众多,未必都有牵连。但在这个节骨眼上,任何巧合都值得注意。”沈青梧从袖中取出一张纸条,“这是我让韩青查的,赵夫人与谢云殊的生母,是未出五服的堂姐妹。虽然两家多年不来往,但这层关系确实存在。” 九公主接过纸条,看了许久,忽然道:“青梧,你说这朝中,到底还有多少人是‘两面人’明面上为我们效力,暗地里却...” “人心难测。”沈青梧望向院中那株开得正盛的玉兰,“但水落终会石出。忘川阁越是猖狂,露出的破绽就越多。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耐心。” “耐心...”九公主苦笑,“谈何容易。每多等一日,就可能多一人遇害,多一分人心离散。” 沈青梧沉默片刻,忽然问:“殿下可曾想过,忘川阁真正的目的,也许不只是制造恐慌” 九公主一怔:“你的意思是” “我在想宫门外那个血骷髅。”沈青梧缓缓道,“在石狮眼睛上作画,这个举动太刻意,太...具有象征意义。狮子是镇守之门的神兽,画瞎其眼,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们能让朝廷‘睁眼瞎’”九公主倒吸一口凉气,“是在炫耀他们对皇宫的渗透能力” “不止。”沈青梧站起身,走到玉兰树下,“眼睛是监视、是洞察。他们在说:你们看不见我们,我们却能看到你们的一切。这是一种心理战术,要让我们怀疑身边每一个人,包括最亲近的侍卫、宫人。” 她转过身,阳光透过花枝,在她脸上投下斑驳光影:“而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会自己生长。我们会开始内耗,开始互相猜忌,这才是他们最想看到的——从内部瓦解我们。” 九公主握紧轮椅扶手,指节发白:“好毒的计算...” “所以我们必须比他们更冷静。”沈青梧走回她身边,蹲下身,平视着她的眼睛,“殿下,信任是我们现在最宝贵的武器。无论发生什么,你都要相信,有些人,永远不会背叛。” 她的目光清澈而坚定,九公主心中的焦躁奇异地平复下来。 “我信你。”九公主轻声道,“一直都信。” 夕阳西下时,沈青梧离开皇宫。马车行至半路,忽然停下。 “大人,前面路堵了。”车夫道。 沈青梧掀帘看去,只见街口围了一群人,中间传来哭喊声。她下车走近,见是一个老妇人瘫坐在地,面前摆着几件简陋的首饰,正被两个衙役驱赶。 “官府有令,街头不得摆摊!快走快走!” 老妇人哭道:“官爷行行好,老身的儿子病了,等钱抓药啊...” 沈青梧正要上前,忽听人群中一个清朗的声音道:“她既非占道经营,不过是临时歇脚,何故如此苛待” 说话的是个青衣书生,二十出头模样,面容清秀,气质温文。他挡在老妇人身前,对衙役拱手:“二位差爷,可否通融一二这位婆婆卖完这几件东西就走。” 衙役打量他:“你是何人敢管官府的事” 书生不卑不亢:“晚生苏砚,一介秀才。虽人微言轻,但见不平事,不得不说。” 沈青梧心中一动。苏砚...这个名字她听过。去年秋闱的解元,文章做得极好,但因在策论中直言土地兼并之弊,触怒权贵,未能参加春闱。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 她走上前,亮出腰牌:“司农寺办事。这位婆婆既无过错,就让她做完这笔买卖吧。” 衙役见是五品官,连忙行礼退开。 老妇人千恩万谢,苏砚也向她躬身:“多谢大人。” 沈青梧打量他:“你就是写出《田赋论》的苏解元” 苏砚一愣,苦笑道:“拙作粗陋,让大人见笑了。” “我读过你的文章,写得很好。”沈青梧真诚道,“针砭时弊,切中要害。为何不去考春闱” 苏砚沉默片刻,只说:“时机未到。” 沈青梧明白了。定是有人打压,让他无法参考。她心中忽然生出一个念头。 “苏公子如今在何处高就” “在城南崇文馆做抄录。”苏砚道,“勉强糊口。” “可愿来司农寺”沈青梧直接问道,“我缺一个懂农事、通经济的文书。俸禄虽不高,但能做些实事。” 苏砚眼中闪过惊喜,但很快冷静下来:“大人美意,晚生感激。但...晚生恐怕会连累大人。我的那些文章,得罪了不少人。” “若是怕连累,我就不开口了。”沈青梧微微一笑,“司农寺要的是能做事的,不是会做官的。你考虑考虑,若愿意,明日来衙署找我。” 说完,她转身上车,没有再看那个怔在原地的书生。 马车重新驶动,车夫忍不住问:“大人,那书生有什么特别值得您亲自招揽” 沈青梧望着窗外渐沉的暮色,轻声道:“在这个人人自保的时候,还敢为一个陌生老妇出头的,要么是傻子,要么...是真正有风骨的人。而朝廷现在最缺的,就是后者。” 她轻轻抚过腕间的血玉镯,感受着那微弱的温润。前路,似乎比刚重生时,更加迷雾重重,杀机四伏。 但总有些人,有些光,值得在黑暗中坚守。 马车驶过长街,碾过满地落花。夕阳最后一抹余晖,将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阴影之下,仍有微光。 而她,要将这微光,燃成燎原之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