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玲珑书局如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在城西这片水域漾开了一圈涟漪后，很快便恢复了表面的平静。它没有大肆宣扬，没有广邀名流，只是静静地敞开着门扉，迎接着南来北往的客人。因着环境清雅舒适，书籍品类新颖（尤其是那几本志怪传奇），加之掌柜伙计待客和气，收费公道，书局很快便在附近街坊和一部分读书人中有了不错的口碑，生意日渐兴隆，稳稳地立住了脚跟。 明面上，书局的一切都按部就班。新招入的顾北舟、柳明烟等人，很快便适应了各自的角色。顾北舟因其学识扎实、做事稳重，被安排在二楼，主要负责校勘书局计划刊印的典籍，同时也协助整理藏目。柳明烟则因其女子身份，心思细腻，时常在一楼帮忙，除了照顾客人，也专门负责整理一些闺阁女子可能感兴趣的诗词、杂记、女红图样类书籍区域，偶尔还能与一些前来购书的女客交谈几句。韩青则被安排在柜台帮忙，兼管一些简单的账目登记和库房出入记录。 他们领到了比预想中更丰厚的月钱，吃住都在书局后院干净整洁的厢房里，生活有了保障，脸上渐渐多了笑容，做起事来也格外卖力。对于这份来之不易的机会，每个人都心怀感激，也对那位神秘的、偶尔才出现一次、总是轻纱遮面的“东家小姐”充满了好奇与尊敬。 然而，他们很快发现，这位“东家小姐”给予他们的任务，并不仅仅是校勘书籍、整理书目那么简单。 大约在入职半月后的一晚，书局打烊，后院静室灯火通明。沈青梧再次出现在他们面前，依旧是轻纱覆面，但眼神却比平日更为严肃。 她先是对五人近期的工作给予了肯定，然后话锋一转：“玲珑书局，并非只为卖书盈利。我希望此处，能成为一处通达世事、明辨是非的所在。因此，除了手头工作，我还希望诸位能多留心、多观察。” 她看向顾北舟：“北舟，你日常在校勘编修之余，可多留意来书局阅览、购书的士子交谈。他们品评时政、议论官员、谈论科举风向、乃至地方见闻，虽是一家之言，街谈巷议，但汇集起来，或能窥见士林清议之微妙变化。你可将听到的、有价值的只言片语，每日简单记录，每周汇总一次，交予我看看。不必评论，只需客观记录何人、于何时、大致言及何事即可。” 这是初步的信息收集与舆情观察。 顾北舟眼中闪过思索，随即郑重点头：“学生明白。必当留心。” 她又看向柳明烟：“明烟，你心思细，又与女客接触多。各府女眷闲谈之间，往往涉及内宅琐事、人情往来、甚至官员后宅的某些动向。这些消息，看似琐碎，有时却能折射出前廷的蛛丝马迹。你不必刻意打听，只需在与她们闲谈时，若听到些有趣或特别的，默默记下便可。同样，定期整理给我。” 这是从内宅视角补充信息。 柳明烟微微抿唇，眼中虽有讶异，但更多的是被赋予重任的认真：“是，小姐。明烟记下了。”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韩青身上：“韩青，你于数字一道颇有天分。除了书局的日常账目，我会让人定期送来一些从别处收集的、看似杂乱的数据，比如东西两市不同米铺的米价浮动、几个主要码头每日的货运船只数量与货物种类粗略统计、甚至城内外某些区域的柴炭价格变化等等。你试着将这些数据整理成表，看看能否从中发现什么规律或异常波动。” 这是培养其从经济数据中分析社会动向的能力。 韩青虽然不太明白这些数据具体有何用，但听到是处理数字，立刻点头：“是，小姐。我会尽力做好。” 对于另外两人，沈青梧也根据他们各自的特点，分配了留意市井传闻、观察往来商贾等不同的“额外”任务。她强调，这些事需暗中进行，不可对外人言，记录用的纸张也有特定规格，用后统一交回。 几个年轻人起初心中都有些忐忑和困惑，不明白书局为何要做这些看似与书籍无关的事情。但沈青梧给出的理由——“通达世事，方能印出切合时宜、启人心智的好书”，以及那份不动声色的信任与期待，让他们渐渐接受了这些“特殊任务”。而且，当他们真的开始留意、记录，并尝试整理分析时，竟也从中体会到了另一种不同于埋头书本的趣味和成就感。 沈青梧每隔五六日，便会趁夜色悄然来到书局后院。她会仔细翻阅顾北舟整理的“士林闲谈录”，对其中提到的某些官员动向或争议事件加以留意；会细看柳明烟记录的“内宅琐闻”，从中捕捉可能的关联信息；会认真审阅韩青做出的数据图表，指出其中可能忽略的细节，引导他思考数据背后可能的原因。 她的话语不多，但每次点拨都能切中要害，让这几个年轻人受益匪浅。他们渐渐意识到，这位“东家小姐”绝非常人，她所图谋的，也绝非一家书局的盈利。一种隐隐的、参与某种“大事”的使命感，以及对她更深层的敬服，在他们心中悄然滋长。 玲珑书局，这处城西临街的普通二层小楼，在沈青梧的精心编织下，正悄然张开一张无形的、细密的信息网络。市井的涓涓细流开始向着这里汇聚，几个原本平凡的寒门学子，正在被引导着，睁开另一双观察世界的眼睛。 沈青梧站在书局二楼的窗前，夜色已深，楼下街市灯火阑珊。远处翰林院的方向，一片沉寂的黑暗。宫墙内外，看似隔绝的两个世界，却通过这间小小的书局，通过她这个枢纽，悄然连通了气息。 信息在流动，人才在成长，网络在延伸。静水流深的表象之下，暗涌已然成形。她轻轻叩击着窗棂，目光投向更深的夜色。 下一阵风，该从何处起呢或许，并不需要她主动去寻找。风，总会自己吹来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