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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日子，沈青梧一边关注着玲珑书局各项行动的反馈，一边协助九公主进一步熟悉那份玉黍推广条陈，预演皇帝可能提出的各种问题。九公主李长歌也展现出了惊人的学习能力，她本就聪慧，加之对此事极为上心，短短数日，已将条陈要点烂熟于心，并能就其中关键数据与措施说出自己的理解，俨然一副深思熟虑的模样。 时机很快到来。数日后，皇帝召九公主询问水利清吏司初创的进展，李长歌携着初步改良成功的脚踏水车小模型和一份进度简报入宫。汇报完水利器械的具体改良情况后，她见皇帝神色尚可，便依照与沈青梧商议好的策略，适时地将话题引向了更广阔的层面。 “父皇，儿臣近日督导工匠试验水车，常思水利之根本在于保墒灌溉，灌溉之目的在于增产粮食。由此想到，我朝北方，尤其京畿之地，时有春旱秋涝，粮食产量不稳，国库储备关乎国本，实乃重中之重。”她语气恳切，带着几分忧国忧民的思虑。 皇帝闻言，果然感兴趣：“哦凰音对此也有考量” “儿臣愚钝，只是闲暇时多翻了些农书古籍，又听闻江南有司农提及，前朝曾有引入域外耐旱作物‘玉黍’之事，在闽粤等地试种，表现颇佳。其秆高耐旱，籽实饱满，产量远胜寻常粟米。”李长歌不疾不徐，将沈青梧条陈中的核心论点娓娓道来，“儿臣便想，若能在京畿择上佳皇庄，先行小范围试种此物，摸索其在本地的种植法门。若果真适应高产，再逐步推广于民间，或可成为应对旱灾、稳固京畿粮仓的一大利器。即便试种不成，所费也不过些许田亩人工，于大局无碍。此乃儿臣一点浅见，不知是否可行，还请父皇圣裁。” 说着，她将早已准备好的、经过精简提炼的玉黍试种方案要点，口头陈述了一遍，重点突出了其战略意义、低风险性以及初步的可行性规划。她并未照本宣科，而是融入了自己的理解与关切，听起来更像是一位心系国本的皇室成员经过长期思考后的慎重建议。 皇帝听着，起初只是略带好奇，越听神色越是认真。他没想到，这个女儿在专注于具体水利器械改良之余，竟能将眼光放得如此长远，直接触及了粮食安全这个根本问题。而且提出的方案，有理有据，考虑周详，并非空想。 “玉黍……朕似乎也有些印象。”皇帝沉吟着，“早年番邦进贡过此物种子，司农寺也曾试种，但未成规模。你所言其在南方表现，数据可确凿在京畿试种，有几成把握” 李长歌早有准备，从容答道：“回父皇，儿臣查阅了司农寺部分存档，并私下请教过几位精通农事的老师傅。数据或有出入，但此物耐旱高产之特性，多有记载。至于京畿试种，儿臣不敢妄言十成把握，故建议先选两三处水土各异、灌溉条件较好的皇庄，划出小块田亩，由经验丰富的老农，参照南方之法结合本地气候小心试种，详细记录。成固可喜，可逐步扩大；败亦无妨，总结经验再图改进。总归是‘大胆设想，小心求证’。” 她这番回答，既展现了务实的态度，又留足了余地，毫无急功近利之色，更显稳妥。 皇帝看着眼前坐在轮椅上、面容沉静、眼神清亮的女儿，再联想到近日偶尔听到的、关于她在士林中渐起的“贤德务实”之名，心中那份赞许与欣慰越发浓厚。对比那些只知在朝堂上争权夺利、互相倾轧，或是耽于享乐的儿子，这个身有残疾却心系家国、默默做实事的女儿，显得如此难得。 “好！凰音能有此等见识，心系国本民生，朕心甚慰！”皇帝终于龙颜大悦，当场拍板，“此事便依你所奏。着司农寺会同你将作院水利清吏司，共同筹划在京畿皇庄先行试种玉黍之事。所需田亩、人手、种子，由司农寺与内务府协调拨给。务必谨慎行事，详加记录，定期向朕禀报进展！” “儿臣领旨，定不负父皇所托！”李长歌压下心中的激动，恭敬应下。 旨意很快传出。朝臣们再次侧目。九公主不仅领了水利清吏司的实差，如今更涉足粮食储备这等国之根本大计，且是由陛下亲自下旨，令司农寺协同办理！这份圣眷，这份信任，已然超出了许多人的预料。 消息传到三皇子李琮耳中时，他正在书房与几位心腹幕僚商议如何进一步打压九公主的势头。闻听此讯，他先是一愣，随即一股邪火直冲顶门，猛地抓起书案上那方他最喜爱的端溪老坑紫石砚台，狠狠掼在地上！ “砰”的一声巨响，名贵砚台摔得粉碎，墨汁四溅，污了华贵的地毯，也溅了离得近的幕僚一身。 “李长歌！沈青梧！”李琮额角青筋跳动，咬牙切齿，“好一个‘心系国本’！好一个‘大胆设想，小心求证’！这定又是那沈青梧在背后捣鬼！她以为这样就能站稳脚跟做梦！” 幕僚们噤若寒蝉，待他怒气稍平，才有人小心翼翼劝道：“殿下息怒。此事虽让九公主又出了风头，但试种新作物，风险不小，成功与否尚未可知。即便成功，也是日后之功，眼下未必能立刻转化成多大的权势。我们只需在她推行过程中，稍加掣肘……” “掣肘”李琮阴冷地打断他，“你以为父皇是傻子吗他既然亲自下旨，便是对此事寄予期望，也意在抬举李长歌。此时明目张胆地掣肘，岂非与父皇对着干那个沈青梧，滑不溜手，玲珑书局那些小动作，还有都察院那边隐约的风声……定是她搞的鬼！此女不除，终成大患！” 他烦躁地在书房内踱步，第一次真正感觉到，那个以往从未放在眼中的九妹，和她身边那个看似不起眼的女官，已经成了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正在以一种他不太熟悉、却十分有效的方式，侵蚀着他的阵地。 而就在三皇子怒火中烧的同时，玲珑书局的新一期文集中，适时地刊发了一篇题为《重农贵粟，本固邦宁——从古之贤后劝课农桑说起》的文章。文章盛赞历代贤德后妃重视农桑、体恤民生的美德，并巧妙地联系到当下“有宗室贵女，承陛下旨意，心念粮储，锐意试种新谷，以求利国利民”，将其拔高到“继往圣之德业，开万世之太平”的高度。文章写得情真意切，引经据典，再次在士林中引起一番对九公主“远见卓识”与“仁德之心”的赞叹。 都察院那边，刘御史、王御史等人虽然尚未就收到的匿名材料正式上奏，但私下里已开始命可信之人，暗中核实昌平县田赋、调查那位胡姓清客的底细。虽然动作隐秘，但三皇子一党还是隐隐察觉到了些不同寻常的关注，不得不有所收敛，处理一些灰色地带的利益时也更加小心。 沈青梧布下的局，正在各个层面，悄无声息地发挥着作用。舆论的天平在倾斜，对手的阵脚出现了细微的紊乱，而九公主李长歌，则凭借实实在在的政绩提议和日益增长的贤名，在朝堂之上，稳稳地扎下了又一根深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