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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意渐深，梧桐叶落。夜色中的玲珑书局后院小轩，烛火依旧明亮，却比往日多了几分沉静复盘的气氛。 沈青梧坐在主位，慢慢翻阅着顾北舟刚刚送来的最新舆情汇总册子。册子上用蝇头小楷详细记录了近期京城各主要书院、文社、茶楼酒肆中，关于朝政、关于皇室、关于几位焦点人物的议论风向。 支持或明确同情九公主李长歌的士人比例，在过去一个多月里，呈现出稳定且小幅上升的趋势。尤其是在那些中下层官吏、未入仕的举人秀才以及部分重视实务的学者群体中，“九公主贤德、心系民生、于国有用”几乎已成为一种主流看法。就连一些原本持中立或保守态度的老派文人，在读过《论宗室之本》等文章，又听闻玉黍试种等切实举措后，态度也明显缓和，至少不再轻易附和“女子干政”的攻讦。 而对三皇子李琮及其主要党羽的负面评价，则开始零星出现并悄然增多。除了之前关于奢靡、跋扈的议论外，最近又添了些新的内容：比如其舅父周侍郎家田赋疑云，虽无实据，但已成私下谈资；比如其门下清客豪赌的传闻，被一些清流引为“近墨者黑”的例证；再比如，几次在具体政务上对九公主的掣肘行为，也被某些明眼人看在眼里，认为其“器量不足”、“有失皇家体统”。 当然，这些负面议论远未形成滔天巨浪，三皇子一党经营多年，根基深厚，拥趸众多，公开场合依然声势显赫。但那股无形的、开始偏向九公主的“势”，已经在士林舆论这块看不见的战场上，初步形成。 柳明烟接着汇报官眷圈的情况：“大人，近期的赏菊宴、品蟹会，妾身留意到，主动与揽月阁这边示好、或至少释放善意的夫人，比之前多了三四位。虽然多是一些品级不高、或家中夫君职位清闲的官眷，但这已是一个明显的信号。至少，无人再敢如之前那般，在公开场合对九公主殿下有所非议。甚至，有两位与三皇子侧妃交好的夫人，近期的言行也收敛了不少。” 韩青则摊开他新近整理的分析简册，上面又多了几条勾画的线索：“大人，根据您的指示，属下扩大了查探范围。除了之前发现的几点，近期还注意到，三皇子门下一位负责打理部分产业的管事，与漕帮一个把头往来密切，疑似在漕粮转运的‘损耗’上有些不清不楚的勾当。另外，五皇子的一位舅公，在通州码头附近新置的货栈，用地来源似乎有些问题，强占了部分民田，苦主曾告到县衙，却被压了下来。这些线索，都已按您吩咐，整理成了匿名材料，随时可以按需递送。” 顾北舟难掩一丝振奋，低声道：“大人，从各方汇总来看，我们的策略，似乎……开始见效了。殿下在朝中的处境，比之前好了许多。” 烛光下，沈青梧合上手中的卷宗，脸上却并无太多喜色，反而显得更加沉静，甚至带着一丝审慎的凝重。她抬起眼帘，目光缓缓扫过眼前三位得力助手——他们眼中都有着初战告捷的兴奋与期待。 “见效”沈青梧的声音平静无波，在寂静的室内显得格外清晰，“或许吧。但这仅仅是开始，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我们此刻占据的，不过是一点点因新鲜事务和巧妙引导而获得的舆论先机，以及一项尚未见到成果的试种计划所带来的‘虚名’而已。”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一丝缝隙。深秋的夜风带着凉意涌入，吹动了她鬓边的碎发，也让她的话语更添了几分清醒与冷冽。 “三皇子李琮，经营多年，树大根深，党羽遍布朝野。他绝不会因为这点挫折就坐以待毙。相反，接连失算，只会让他更加警惕，更加愤怒。接下来的反扑，只会更加隐蔽，更加凶猛，或许不再是小打小闹的刁难，而是直指要害的杀招。” 她转过身，目光如寒星般落在三人脸上：“我们破坏了他在父皇心中的部分形象，动摇了部分士林人心，甚至可能引来了都察院的目光。这些，都足以让他将我们——尤其是将我，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狗急尚会跳墙，何况一位权势煊赫的皇子” 顾北舟、柳明烟、韩青脸上的兴奋之色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凛然。他们跟随沈青梧日久，深知她的判断极少出错。 “所以，”沈青梧走回桌边，手指轻轻点在那份舆情汇总上，“此刻绝非松懈之时。通知下去，玲珑书局所有环节，所有人手，不得有丝毫大意。顾北舟，士林舆论要继续引导，但手法要更巧妙，更要注重保护那些为我们发声的学者，切不可让他们暴露，成为靶子。柳明烟，官眷圈的渗透要更细致，尤其是那些看似中立、实则举足轻重的家族，要设法建立更稳固的联系。韩青，账目与线索的查探不能停，但务必要比之前更谨慎十倍，宁可慢，不可错，更不能让对方察觉我们的调查方向。” 她的声音斩钉截铁：“从今日起，所有人行事，需假定对手已有所察觉，并可能从任何方向发起攻击。加强我们自身的防护，书局的保密要升级，人员往来要更隐秘，所有文书传递必须加密。同时，要密切关注三皇子、五皇子一党核心人物的动向，任何异常，无论大小，立即报我。” “是！大人！”三人齐声应道，神色肃穆，再无半分轻忽。 沈青梧重新坐下，望向窗外沉沉的、仿佛蕴藏着无尽未知的夜色。她知道，经过这一系列的“玲珑布局”，九公主李长歌总算是在惊涛骇浪般的朝堂斗争中，初步建立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小小的阵营，并且打下了一点舆论基础，拥有了一项颇具潜力的政绩支点。她们如同在狂风暴雨的海面上航行，终于艰难地打下了一根看似可靠的桩基，有了一个暂时的、微小的立足点。 但这根基，远谈不上牢固。脚下的海水依旧汹涌，四周的狂风依旧猛烈，黑暗中不知还潜藏着多少礁石与漩涡。真正的考验，或许才刚刚开始。 “真正的硬仗，还在后面。”她低声自语，仿佛是说给自己听，也仿佛是说给这莫测的时局听。窗外的风，似乎更急了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