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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珩的病好得利落，那份因“病弱”而稍稍收敛的强势便也跟着彻底复苏，甚至变本加厉。 病愈后的第三日，蓝鸢正在潇湘苑的药圃里查看新发的三七嫩苗，忽听得院门外一阵喧嚷。还未等她起身，便见慕珩一身墨色常服，负手迈了进来，身后跟着一长串捧着箱笼、书匣、甚至还有他惯用的那套黑曜石棋盘的内侍。 “王爷这是”蓝鸢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土，疑惑地看着这阵仗。 慕珩环视了一下她这方日益生机勃勃的小天地，目光最后落在她沾了泥点的裙裾上，唇角一勾，笑得理所当然，又带着点无赖：“王妃执意不肯搬去沧澜院，那本王只好委屈自己，搬来你这潇湘苑了。”他挥了挥手，示意内侍们将东西搬进去，“侧厅本王瞧着就不错，光线好，也离你的药圃近。” “王爷！”蓝鸢蹙眉，想阻止，可那些内侍动作麻利，早已鱼贯而入，开始布置。她看着他，见他眉眼间尽是得逞的飞扬神采，哪有半分“委屈”的样子分明是强闯民宅的架势。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规矩礼制，想说什么于礼不合，可话到嘴边，看着他灼灼的目光，却又咽了回去。阻止如何阻止这是他的王府，他若执意如此，她又能以什么立场强硬拒绝 心底深处，那关于三年之期的隐忧再次浮现，像一根细刺，扎得她心头微涩。离开的日子一天天近了，这般纠缠下去，届时又该如何割舍 一股无力感夹杂着莫名的酸楚涌上心头。罢了。 她垂下眼睫，掩去眸中复杂的情绪。既然逃离尚且无期，前途未卜，不如……便贪恋这片刻的温存也罢。 就像明知是饮鸩止渴，却也甘之如饴地咽下这穿肠毒药。 她不再看他，也不再理会那些忙碌的内侍，转身蹲回药圃边，继续侍弄那些草药，仿佛他的闯入不过是一阵无关紧要的风。只是那握着小银锄的手，指尖微微泛白。 慕珩见她并未如预想中那般激烈反对，只是沉默地接受，心中先是一喜，随即又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他宁愿她瞪着他，骂他无赖，也好过这般看似顺从，实则将心门悄然关闭的模样。 他走到她身边，也蹲了下来，学着她的样子拨弄了一下旁边的薄荷叶，语气放缓了些：“潇湘苑景致好，药香也宜人，本王住着定然心旷神怡，于养病也有益。” 蓝鸢头也不抬，声音平淡无波：“王爷喜欢便好。” 她的疏离让慕珩心头微堵。他看着她专注的侧脸，阳光在她长长的睫毛上投下细碎的影子，那般安静，却又那般遥远。他忽然有种冲动，想将她紧紧拥入怀中，碾碎她那层看似柔韧、实则坚硬的外壳。 他不由分说地，将自己的东西搬了进来。 而他的人，更是早就闯了进来，不由分说地，试图闯进她严防死守的心里来。 蓝鸢感受着身旁强大的存在感，心中一片纷乱。她本不爱任何人。身为圣女，她的爱应该泽被苍生，悲悯世人。她本该爱世人，不应独爱一人。 这是她自幼被灌输的信念，是刻在骨血里的责任。 可为何，当这个男子强势地侵入她的生活，她的领域，甚至……她的心防时，那份固守的信念，竟开始摇摇欲坠这份不该滋生的情愫，如同这春日里疯长的藤蔓，缠绕着她，让她窒息，却又……让她隐秘地贪恋着那份被缠绕的温暖。 她闭上眼，深吸一口带着药香与……他身上清冽气息的空气。前途渺茫，命运未卜。且行且看吧。 至少在此刻，在这方小小的潇湘苑内，她默许了他的存在，也默许了那份不该有的心动，悄然滋生。 移居潇湘苑后，慕珩虽仍宿于侧厅，与蓝鸢分榻而眠，但朝夕相见，耳鬓厮磨，两人之间的气氛终究是不同了。少了那份刻意的疏离，多了几分心照不宣的亲近。慕珩依旧恪守礼节，行止有度，只是那目光流连在她身上的时间，愈发长了。 时值盛夏，入夜后暑气未消，虫鸣唧唧。这夜，慕珩竟命人在潇湘苑那棵老槐树下，置了一方青玉嵌玛瑙的矮足烤炉，又备下各类新鲜肉脯、时蔬瓜果，竟是要在这夏夜里行“炙肉” 之乐。 “唐时宫宴亦有‘夏夜炙’，伴以冰饮丝竹，最是风雅。”慕珩亲手将几片切得薄如蝉翼的羊羔肉置于烧得通红的金丝炭上，肉片遇热瞬间蜷缩，发出“滋滋”声响，油脂滴落，激起一阵带着焦香的烟雾。他动作娴熟，翻转涂抹着西域孜然与茱萸酱，竟颇有几分庖厨之风。 蓝鸢坐在一旁的竹丝攒金躺椅上，手中执着一柄团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看着他在烟火气中依旧挺拔的身影，唇角不自觉地微弯。红袖与添香在一旁伺候着，将冰镇好的蔗浆与酪浆倒入琉璃盏中，盏壁瞬间凝结起细密的水珠。 夜空如洗，星河低垂，璀璨的银辉泼洒下来，与院中悬挂的绢纱灯笼柔和的光晕交融。慕珩将烤好的第一片肉，用银箸夹着，自然而然地递到蓝鸢唇边：“尝尝，火候可还合适” 蓝鸢微怔，看着他被火光映得格外明亮的眸子，迟疑一瞬，还是微微倾身，就着他的手，将那片炙肉含入口中。肉质鲜嫩，调料辛香恰到好处，她点了点头：“甚好。” 就在这时，她心口膻中穴位置，那沉寂的水灵珠忽然毫无征兆地微微一颤，一股冰凉的灵力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在她经脉中漾开细微的涟漪。她执扇的手几不可察地一顿，下意识地抚向心口。 几乎在同一时刻，正低头翻动烤肉的慕珩，臂膀上那隐在衣料下的龙纹也骤然发烫，一股灼热的力量似要破体而出，与他体内原本平和的气息冲撞了一下。他翻动银签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白，额角瞬间沁出细密的汗珠，却被他借着低头掩饰过去。 两人俱是沉默了一瞬，空气中弥漫开一丝若有若无的紧张。 “可是热着了”慕珩率先打破沉默，抬眼看向她，语气如常，仿佛方才那瞬间的异样只是错觉。他拿起一旁冰镇的酪浆，递给她，“喝点凉的缓一缓。” 蓝鸢接过琉璃盏，冰凉的触感暂时压下了心口的异动。她抬眼望向浩瀚星河，试图平复内息，轻声道：“无妨，许是这炭火太旺了。”她顿了顿，状似无意地提起，“今夜星河虽美，却总觉得……水中星辉，比天上更教人心安。” 慕珩眸光微闪，拿起一串烤得焦香的蘑菇，接口道：“星辉落水，终是虚幻。倒是地脉深处熔岩奔涌，虽不见天日，其力可撼山岳。”他目光落在她依旧轻抚心口的手上，带着探究，“王妃觉得，是柔水之力绵长，还是地火之势更盛” 蓝鸢心头一跳，避开他的视线，摇动团扇：“水火相克亦相生，何必非要论个高下。就如这炙肉，离了火则生，离了水润则柴，相辅相成罢了。”她话音未末，水灵珠又是一阵轻微的悸动，带着一丝警示的意味。 慕珩亦感觉到臂上龙纹的灼热并未完全消退，那地火般的力量与对面隐隐传来的、清泉般的凉意，在无形中相互试探、牵引。他压下体内的躁动，将烤好的蘑菇递给她，语气放缓：“说得是。就如这蘑菇，生于阴湿，却需借火之力，方成美味。” 两人不再谈论那些玄异之言，只安静地用着炙肉，饮着冰浆，仰望着星空。星河璀璨，偶尔有流星划过，拖曳出短暂的光痕。在这静谧而暧昧的夏夜里，炭火的噼啪声，虫鸣声，与彼此心中那无声涌动的、属于水与火的神秘力量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奇特而危险的平衡。 他感受到她的气息如月下寒泉，清凉静谧；她亦感知到他的力量似地底熔岩，炽热奔涌。两种截然不同的力量在星辉下无声碰撞，却又因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吸引，诡异地共存于这方小小的院落。直到夜深露重，炭火渐熄，那潜藏在血脉深处的异动，才随着星子隐没，暂时重归于寂。然而，那交织过的星火，却已在彼此心间，烙下了无法磨灭的印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