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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塔纳的黑烟还没散尽,那股劣质汽油味儿呛得人嗓子发痒。 看热闹的人群也没急着散,眼神在花店门口那对母子和陆修那扇紧闭的木门之间来回拉丝。 沈清秋靠在花架上,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骨头。 刚才那一出闹剧耗干了她所有的力气,她只能死死抠着冰凉的铁架子,免得自己滑下去。 花架上的栀子花被撞得乱颤,浓烈的甜香劈头盖脸地砸下来,混着地上的尘土味,有点冲鼻。 小宇还傻站在那儿,校服袖子撕开个大口子。 这小子的眼神像是被电焊焊死在了那辆三轮车上——那只几分钟前还像麻花一样的车轮,现在圆得挑不出一点毛病,钢条在太阳底下反着冷光。 沈清秋缓过一口气,没去管周围那些黏糊糊的视线。她松开儿子,转身走向墙角的废花桶。 那里面扔着几支卖剩下的栀子花,花瓣边缘磕破了,还沾着泥点子。 她伸手捞了一把。 泥水顺着花茎往下淌,“啪嗒”滴在她那双开了胶的帆布鞋上。 她也没擦,就这么攥着那束脏兮兮的花,一步步走向隔壁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 …… 工作室里,光线昏黄。 陆修捏着镊子,正准备把一颗米粒大小的电容安回主板。 “吱呀——” 门被推开一条缝。 陆修动作没停,镊子尖稳稳夹住电容。 眼角余光扫到了门口的人影。 沈清秋就站在门槛外的光影交界处。 门外透进来的光线,给她单薄的身子勾了道边儿。 她没跨进来,就站在门槛外头,手里紧紧攥着那束湿漉漉、沾满泥巴的栀子花。 陆修的目光从花束上抬起来,掠过她紧攥花茎的手。 他脸上没表情。 镊子稳稳夹着电容,轻轻一放,绿色基板上一点微不可察的蓝芒闪过,电容归位。 他放下镊子,转身向前两步。 伸手,直接握住花束靠下位置。 手指碰到了沈清秋冰凉的指尖,也沾上了湿冷的泥巴。 沈清秋的手猛地往回缩了一下,又强行定住。 指尖的抖动还是露了馅儿。 陆修没吭声,点了点头。 她指尖那点冰凉湿冷,被他手掌的温度短暂隔开了。 他接过了花束。 清冽的栀子花香混着他指头上残留的淡淡油烟味,在狭小的空间里弥漫开。 沈清秋肩膀松了一下。 她飞快地抬起眼,汗水浸湿的眼眸里,那光乱晃着,说不清是啥意思。嘴唇动了动,没发出声音。 猛地转身,动作带着股仓皇,逃也似的退了出去,“砰”一声把门甩上。 陆修低头看手里的花。 洁白花瓣沾褐色泥点,花茎湿润,冰凉水珠顺指缝滴落。 他走到工作台角落。 拿起一个蒙灰的旧玻璃瓶——装过焊锡丝,瓶底残留干涸的白色胶状物。 没清洗,随手将那束带泥的栀子花插了进去。 他把花瓶推回角落。 重新拿起镊子,目光落回光洁的主板。 …… 下午四点,老街的喧闹淡去,只剩下远处偶尔传来的几声车喇叭。 “笃、笃。” 敲门声很轻,带着点试探。 没等陆修开口,门已经被推开了。 进来的是个姑娘。 一米六出头,穿着条素净的亚麻长裙,头发简单地挽在脑后。 她背着一个半旧不新的深蓝色帆布工具包,看着挺沉,压得肩膀微微下沉。 夏小棠。 她不像来修东西的,倒像是来搞学术研究的。 那双眼睛亮得吓人,进门先扫视一圈环境,最后视线像x光一样把陆修从头到脚扫描了一遍。 视线最后停留在陆修那只修长的手上,尤其是虎口那一层薄薄的茧。 她走到工作台前,把那个沉甸甸的帆布包往地上一放。 “叮铃。” 包里传出金属工具碰撞的脆响。 “老板。”声音清冷,不带什么情绪,“接瓷器活儿吗” 陆修放下手里的活计,那块半湿的抹布擦了擦手,眼神在她那个工具包上停了一秒。 “看东西。”他回得简单。 夏小棠也没废话,蹲下身,动作极轻柔地从包里捧出一个盒子,打开,取出一只碗。 一只平平无奇的白瓷碗。 釉色发灰,碗口还有点变形,碗底画着几笔潦草的兰草。 一看就是民窑的大路货,扔在古玩地摊上十块钱三个那种。 但夏小棠捧着它的姿势,像捧着传国玉玺。 她把碗轻轻放在工作台上,推到陆修面前。 “家传的老物件。”她盯着陆修的眼睛,语气里藏着针,“碗沿有一道冲线,想修修。要求不高,看不出来就行。” 这显然是来踢馆的。 陆修没说话,伸手把碗拿了起来。 手指上还沾着点刚才没擦干净的机油,夏小棠眉头瞬间皱了起来,身子前倾,差点就要喊出“住手”。 陆修托着碗底,扫了一眼。 确实有一道细如发丝的裂纹,也就是行话里的“冲线”。 他右手食指伸出,指腹随意地按在那道裂纹上。 夏小棠的呼吸屏住了,死死盯着那根手指。 作为文物修复专业的学生,她太清楚这种“冲线”有多难修,要么锯钉,要么金缮,想要“看不出来”,那得是顶级大师的手段。 陆修指尖轻轻一摁。 昏黄的灯光下,没人看见在那指腹与瓷器接触的微观层面,一点蓝色的幽光闪烁了一瞬。 整个过程大概也就两秒钟。 陆修把手拿开,将碗随手推了回去。 “好了。” 这语气,就像是刚给手机贴了个膜。 夏小棠愣了一下,随即眼里闪过一丝恼火。 这算什么摸一下就好了变魔术呢 她一把抓起那只碗,指尖迅速摸向刚才那道裂纹的位置。 下一秒,她整个人像被雷劈了一样僵住了。 指腹下的触感……顺滑、冰冷、毫无瑕疵。 没有裂缝,没有胶水的痕迹,甚至连釉面原本那种微微粗糙的颗粒感都消失了。 那一片区域光滑得不像话,简直像是……刚刚从窑炉里烧出来,还没经历过岁月打磨的崭新瓷胎! 夏小棠不死心,指甲在碗沿用力刮擦,“滋滋”作响。 依然是平的。 那道裂纹不是被“修补”了,而是彻底消失了。 她猛地抬头看向陆修。 陆修已经重新拿起了镊子,低头对着那块电路板,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仿佛刚才只是随手拍死了一只蚊子。 夏小棠感觉后背一阵发凉。 对于搞文物修复的人来说,这种“完美”不叫修复,叫毁灭。 这不仅修好了伤,连“命”都给改了。 她张了张嘴,喉咙干涩。 看着那张毫无波澜的侧脸,还有角落里那个插着烂花的脏瓶子,她忽然觉得这个小店有点邪门。 夏小棠一言不发,抓起桌上的碗,动作甚至有些慌乱地塞回包里。 她转身就走,脚步又急又快,像是身后有什么东西在追。 “砰。” 门再次被关上。 工作室里恢复了安静,只剩下电烙铁融化焊锡丝发出的轻微滋滋声。 陆修手里的镊子稳稳落下,蓝光在电路板上一闪而逝。 “下一个。”他轻声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