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灯下见字,香里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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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东缉司偏院的槐影很密。 堂上只摆了一张案,一盏茶,一本簿。阿笙与尚衣分列两侧,手腕缠着麻绳。 陆沉翻页,问话一点都不绕弯:“阿笙,三日前你去过御前更衣檐下几次谁带你去的” “两次,是尚衣姐姐叫我去递线。” “拿的什么线” 阿笙听到问的如此详细,便有些慌了。 “是……黑线。” “哪一匣” “二格左第三层。” 陆沉点一下,尚衣脸色发紧。 “线是我领的,按例领,与案无关。” “与谁有关,我问完再说。” 陆沉又翻一页。 “春融香的签,谁动过” 尚衣咽了口唾沫,难掩紧张感。 “签一直在凤仪殿。我们只做靴,不管香。” 陆沉不反驳,只把一只小木匣推过去,匣盖开着。 里面一溜香签,唯有“春融”一签末尾多出一道很浅的补划。 他问得特别的直白:“这是你补的,还是你看见谁补过” 尚衣眼神躲闪,抿了一下唇。 “我没补,我……看见过程姑姑摸过,但我不知道她在干什么。” “什么时候” “贵妃第一次“急病”之后。” 陆沉收回木匣。 堂外有脚步近了,两串铃声先进了门。 宁昭一手拎拨浪鼓,一手拎“记言槌”,慢吞吞进来,像来赶庙会。 她把拨浪鼓往案上一扣,对两人笑。 “你们别怕,我只是简单问一句话而已。” “昨晚谁在我的院外换衣服你们看见没有” 阿笙摇了下头,尚衣犹豫了一下。 “我……看见有人从御道往回走,换了一件外袍,很远,看不清脸,只看见袖口绣线新,上头有潮印。” “好。” 宁昭不为难,她把拨浪鼓又“哗啦”摇了两下,转身就走。 临到门槛,她回头交代。 “今日傍晚,敬安苑门口我挂三盏灯,香、线、牌,各一盏,谁来灭灯,谁背锅。” 尚衣与阿笙都怔住了。 陆沉没出声,只把案上的笔放回原处。 傍晚,宫道风长。 敬安苑门口挂了三盏小灯,灯下贴了小牌:左边写“香”,中间写“线”,右边写“牌”。 字写得歪,边上还印着糖渍的指印。 过路的宫人瞪大了眼。 “她又疯了吧” “昨天还一本一本对账,今天摆灯……” “嘘,小声点,她疯的时候,爱听人说话。” 宁昭像没听见,抱着“记言槌”坐在台阶上,认真数灯芯。 “一根,两根,三根……” 阿蕊端着一盆水坐在旁边,心都提在嗓子眼。 青棠蹲在廊柱后,袖里扣着暗器。 第三更鼓过了半柱香,有人从侧巷探身,伸指要捻灭“香”灯。 宁昭把槌柄一横。 “当”的一声,来人的指节被木柄敲开,指肚落到灯焰上,“嘶”的一声就缩回去了。 青棠一把拎住人,压在地上。 是个内侍,袖里有香饼的碎末,带薄荷露的甜气,很实在。 又过一刻,“线”灯上空的灯影动了一动,像有细线从上往下绕,想把灯罩套住。 青棠抬腕一挑,把昨夜收来的“钱婆旧线”兜上去,死死卡住那根“反绕”的手。 人从屋檐边被拖下来,两步踉跄,衣袖抽不回去。 是尚仪局的小工,指虎上还有沾线的黑灰。 “牌”灯迟迟不动,宁昭干脆站起身,把“牌”灯摘下来,塞给阿蕊拿着。 “别怕,谁来抢,你就贴他脸上。” 阿蕊吓得不轻,还是死死捏住灯柄。 一直到更深,廊尽头传来很轻的脚步,一个穿寻常常服的小内侍走过来,面无表情,开口就说:“贵人,昨晚落在这儿的副牌,借给我。” 宁昭点头,把“牌”灯递过去。 “给。” 小内侍伸手去接,手心按在灯罩上,停了一瞬。 灯火下的潮印在他手心浮了一线。 他反应很快,立刻把手抽回袖里。 青棠已经到了他背后,按住肩胛。 “走吧,去缉司。” 小内侍没有反抗,只说了句他只是传话的。 “谁的” 宁昭质问。 “御前。” 他答的不绕弯,十分干脆。 陆沉这时从阴影里出来,对宁昭点了点头。 “人我带走,灯你继续挂。” “还挂。” 宁昭把拨浪鼓往门楣一扣。 “明早再挂三盏,我看谁还有胆。” 夜里风小,宁昭回到内殿,不忙睡,先抱着糖罐坐在榻沿,慢慢往外倒糖豆。 青棠低声道:“娘娘,钱婆已死,尚仪局那边肯定会有动静。” “会有人顶罪,也会有人跑。” 宁昭把糖豆排成一行。 “我们不追,让缉司追。” “那我们做什么” “去凤仪殿。” 宁昭把糖豆一把收回罐里。 “看香谱的钥匙能开几扇门。” 青棠应下,转身去备衣。 次日一早,凤仪殿清扫未完,殿门还虚掩着。 宁昭一路“哗啦”摇着拨浪鼓进门,见谁都点头,见神像就拜。 宫人们面面相觑,忍不住小声叨咕道:“她又来了” “昨天还跟太后说要疯一天……” “今天继续” 程姑姑被缉司关着,殿中由副姑姑领事。 副姑姑迎出来,笑容发硬。 “贵人这大早是……” “借钥匙开箱,太后准了。” 副姑姑不敢拦,只叫人搬箱。 锁眼旧,钥匙一插就转。 箱里摆着香料、签谱、用过的签脚,还有几封账单。 宁昭不多说,把签谱一页页翻过去,翻得很慢,翻到“春融”一页停下。 “这笔多出来的,是谁添的” 副姑姑想抵赖,宁昭直接把那页撕下半条,放在白盘里,滴了一点清水。 水里浮起淡淡的桂皮气。 她把盘端给副姑姑看。 “这味儿不是凤仪殿配香的惯用水,是内务司的“桂皮水”。” 话说得很直,副姑姑脸色一下白了。 “贵人,这只是写错了,修一下。” “修错的可不是字,是账。” 宁昭把盘交给青棠。 “内务司有借抄记录。谁借的,明天写清楚送缉司。” 副姑姑嘴唇动了动,没再说话。 宁昭收了钥匙,转身出殿,门口几个宫女偷看她,嘀咕声不小:“这宁贵人疯疯癫癫的,问话倒一句一句掐准了。” “昨天还像个正经人,今天又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