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流岁庚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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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月21日下午两点半，佛山老城区的骑楼下，阳光斜挂檐角，把青石板路晒得暖烘烘的，暂别初冬寒意。 街角老榕树底下，支起个不起眼的算卦摊，牌匾写着：祁氏算卦， 一块褪色蓝布铺在折叠桌上，桌下面地板摆个边缘磕掉角的装水陶盆，这水盆里趴只背甲磨得发亮的老草龟在吐泡泡，盆子旁边散落三枚黄铜钱和一副鹰嘴龟甲，油光水滑，毕竟摸了几十年。 摊主是个留白灰山羊胡老头，颧骨很高，面貌得有七十来岁，背有点驼，坐得笔直，身穿靛蓝短褂，脚穿千层底布鞋，袖口卷到小臂，露出皮肤是常年晒出来的深褐，手背有几道青筋。 此时老者慢悠悠地用块软布擦那副龟甲，动作轻得像碰碎了，头发花白，在脑后松松挽了个髻，额前垂几缕碎发，遮住了左眼，露出右眼浑浊却有神，扫过路人时，总带点看透世事的淡漠。 方圆几公里街坊都喊他“无妄先生”或“祁老”，知道他这摊子有些年头了，算卦准，却也邪性，轻易没人敢来招惹。 每当遇人问卦便缓缓摸出龟甲，说话不泛波澜：一命二运三风水，你想换什么先想清楚，这世上，最贵的就是命啊…… 无人问津时，便面朝夕阳出神，左眼白翳在光线泛冷，仿佛穿透时空望见自己漫长却孤寂的岁月。 一位30多岁的格子衫男子路过，驻步道：老先生，我开的小饭馆快倒闭了，能帮我算算怎么能好起来不 祁无妄摸出龟甲，铜钱在掌心转了转：语速极缓，字句间常带停顿：生意是水，客源是鱼。水浅了，鱼自然要走。 男子表情尴尬：那……能换吗我听说您这儿能换运 祁无妄抬眼：换可以。十年阳寿，换你半年客源不断。但记住，水满则溢——半年后，必有一场火劫。 男子犹豫了：火劫能避吗 祁无妄低头继续摆弄龟甲：命里的债，躲不过。要么现在关门认赔，要么拿命换半年风光，自己选。 这位刚创业的小老板便低头离开了… 就是你这死老头！ 咋咋呼呼的叫喊打破了午后宁静，一个头染绿毛的矮瘦小伙猛地蹲到摊前，裤链挂金属挂坠叮当作响，廉价破洞牛仔裤膝盖处磨得发亮，刚从局子里出来没几天，没消戾气，盯老头的眼神像要吃人。 不过祁无妄擦龟甲动作没停，眼皮都没抬：刚出来 少废话！ 绿毛小伙一拍桌子，震得铜钱叮当乱响，五个月！老子蹲了五个月！落了个案底，找工作都没人要！你说就半年内遭官司，怎么判得这么重！ 这是位半年前来求横财的杀马特小子，此刻唾沫星子横飞，嗓门大得把旁边榕树边下棋的几位老汉都惊动，纷纷侧目。 误要急。 祁无妄放下龟甲，右眼浑浊里透出冷意：判重了 慢慢用右手指了指小伙眼下乌青和没刮干净的胡茬：那笔钱是盗窃团伙的赃款，原主供出你时，你正拿钱在酒吧跟人打架，寻衅滋事加掩饰犯罪所得，判五月算轻的。 怎能…… 绿毛更火了，抬手指指点点，那也是你害的！要不是你给我指道，我能碰那脏钱！ 是你自己掷的卦，自己点的头。 祁无妄拿起枚铜钱，在指尖转转，铜面映出半眯的左眼，当时就跟你说，钱沾灰，拿了要遭官司。是你自己说蹲几天怕个屁。 我，我他妈的…… 绿毛语塞，脸涨通红，想起当时自己揣钱在酒吧当大哥的日子，又看现在这副狼狈样，气不打一处，反正就是你坑我！今天不赔我损失，我掀了你这破摊子！ 说着就扬手要掀桌，手腕都抬起来了，眼瞅就要一脚踩到那老龟陶盆。 嗯要寻衅滋事吗 极淡冷哼自身后传来。 绿毛动作猛地一顿，像被施定身咒，僵硬回头，看见个穿改良款深青立领中式外套的男人正站在不远处，衣襟处用同色丝线绣了暗纹，面貌二十来岁，个子很高，站在那没动，就那么淡淡扫来一眼。 那眼神说不上多凶，像淬冰刀子，慑人锐气直接看透他那点外强中干怂包本质，小伙莫名想起看守所里那些不好惹的牢大，比他们还让人发怵。 绿毛喉结滚了滚，刚才那股找茬的狠劲泄了个精光，看了看摊前依旧气定神闲的祁无妄，抓起裤链挂坠，灰溜溜地转身就跑，一会儿就消失在骑楼尽头。 那男人这才走过来，手中提着个冒热气的食袋，步子沉稳，正是来佛山跟神宫寺凪赴约的周灸，停在卦摊前，领口微敞，露出右肩那枚浅紫五角星胎记的一角，眉梢微挑：老先生，您算命跟别人不太一样吗 抬头与周灸对视那刻，祁无妄右眼骤然刺痛，从未见过的画面如潮水涌来： ——漫天紫红的光带撕裂云层，延伸到地平线的城市在轰鸣中塌陷，无数人影像被风吹散的纸灰，消散在灰黑天幕下。 ——眼前这个强壮年轻人站在废墟中，周身萦绕赤红流光，脸看不清，只觉得那姿态里，有燃尽自己劈开黑暗的决绝。 ——最后是虚无，没光，没声，只有一行模糊的字在命格深处灼烧：“庚子年冬，破局者，命折六十载，福泽尽销。” 算一卦就知道了，岁月流庚，请出来吧… 祁无妄手指捏紧了龟甲，心脏在枯槁胸腔里跳得反常地快。 那就算一卦。 周灸眼神里是职业性审视，没拒绝：谈谈算算什么 算算…你下个月的路。 祁无妄右手从裤兜里取出一个布满裂纹的旧罗盘，指针突然指往周灸方向，针尖颤得像打摆子。 散发古意的瘦弱人形替身浮现桌旁，高约三尺，通体覆盖龟甲纹路的青铜外壳，关节处暴露羽毛状的结构，头部是块刻满篆文的方形玉牌，无眼无口，牌面中央有几道流动的黄黑纹路，产生明暗变化。 原来你也是替身使者它是叫『流岁庚辰』 周灸没有释放敌意，只是饶有兴趣的打量那替身。 微弱金光自『流岁庚辰』腕间蔓延开，淌过掌心，在空气中勾勒出细密的半透明丝线，它们一端连向周灸，另一端则飘散向祁无妄脸旁空中，有些闪烁微光，有些却已经黯淡发黑 。 『流岁庚辰』胸腹光轨交织成网，网眼里流淌细碎星图纹路，却又比星图更杂乱，更…鲜活。 无妄一闭眼，额角全是冷汗，呼吸都带颤音，再睁眼看周灸时，老者眼神已复杂得像掺沙之水，说话非常颤抖：先生的命格……大器，但也…负重。 负重 周灸云淡风轻的笑了笑，从口袋里摸出几张零钱放摊上：当警察的，谁不负重。 祁无妄说道：有桩改命，先生愿不愿意做老夫掐指一算，先生命格非凡，是能定乾坤的圣人。 这番说辞避开了所有具体词，只用眼神示意某种“交换”。 同时『流岁庚辰』把手边发生改变的龟甲推给周灸，龟甲上没有刻字，只有道笔直裂痕，裂痕尽头分了个岔。 劫数太大…也可以选另路，放下不该护的身外物，保自身，避开主路，安稳顺遂，长命百岁，能有常人的幸福。 祁无妄把嗓门压得更低，只有两人能听见，挡，要付出代价。或许是…是…再无宁日。 冷风吹过布幡，发出哗啦声响，周灸忽然又笑了，没有犹豫，只有近乎固执的坚定：呵，这话有点危言耸听，老先生，你说的代价，如果是用来换大家能好好活着…那这命，我不改，至于前程…我还是信自己手里的拳头，再见。 先别急着走…可否…请让老夫助你…在此你要走的路上更稳，首先，需要借您一滴血。 祁无妄站了起来，伸手揪住周灸衣摆，态度诚恳，而周灸也停下步子说道：好，那多谢老先生了… 随即没再说什么，周灸左手背边赤红锐光一闪，便溅出滴鲜血，仅留浅伤，不出两日便可消失，而『流岁庚辰』以双手覆盖住他手背，黯淡黄芒将那血液蒸发，收手，便算仪式完成，实则经此操作，祁无妄以将自己二十余年阳寿作为代价，为这未来救世主正道的命脉增添一线机遇… 好了…小同志…请回吧。 老者眯眼露出微笑，但又把老脸朝下咳了几声，不过他对这献出阳寿的代价并不陌生。 没问具体是什么劫，也没问代价有多沉重，做完这短暂仪式后，周灸便转身走向一辆专车旁，蓝悦欣在这车里等待，还抬手拍了拍坐垫，而周灸眼里，守护本就理所当然，就像太阳会东升西落，乔斯达家的英雄们总会站在邪恶对面。 那背影依旧挺拔，只是『流岁庚辰』映照出命线里，暗线彻底缠紧，像勒紧绳索，将『流岁庚辰』光雾敛回体内，祁无妄心情复杂，没去捡桌上40元纸币，只是把三枚铜钱在龟甲里滚动，发出单调声响。 而那40元纸币被风刮落掉地，又被街边一位年轻流浪汉给捡走了。 六十余年寿元，还有幸福，已经随刚才那番话，彻底融进了周灸命线，改命成了定局，剩下便只能等。 等那个年末之日，等这个年轻人用自己方式，去破那个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