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诺顿的愤怒像一场精密控制的森林大火。 银白色的火焰从共鸣枪口喷涌而出，却不是散漫的燃烧，而是凝聚成六条精准的火蛇，扑向六个合成体护卫。火焰接触他们的瞬间，没有产生物理伤害，而是直接点燃了情感残光。 那些被嫁接师压制在合成体意识深处的、原文明15%的情感记忆，在愤怒之火的催化下，猛然苏醒。 第一个合成体——那个有昆虫翅膀的——突然抱住头，翅膀疯狂震颤，发出高频尖啸。不是攻击，是它体内某个昆虫文明的集体记忆在尖叫：它们原本是自由飞舞在气态巨星风暴中的种族，现在却被困在这具混合躯壳里，执行着陌生的命令。 “我……我们是风之子……”它用破碎的机械音说，“不该……被束缚……” 第二个合成体，皮肤如岩石的那位，停下冲锋的脚步，低头看自己石质的双手。记忆涌入：它的原文明生活在熔岩星球，以雕刻地核热能通道为艺术。而现在，这双手被用来……破坏。 岩石手掌突然转向，一拳砸向旁边的控制台。 嫁接师优雅的表情第一次出现裂痕：“情感抑制器！全部功率！” 太迟了。 琦珂的素描本上，六道代表合成体的情绪波形同时从淡金色炸裂成七彩——那是原本被修剪掉的情感光谱在短时间内强行复苏。她抓住这个机会，将炭笔点在画纸上，像指挥家般引导这些混乱的情绪： “诺顿！给他们方向！给他们一个共同的愤怒目标！” 诺顿深吸一口气——愤怒聚焦剂的三十秒还剩十七秒——他将枪口转向嫁接师本人，但不是射击，而是将剩余的愤怒能量全部注入声音： “看看他！那个把你们变成这样的人！他偷走了你们的过去，还想偷走你们的未来！你们真的想永远当他的手术标本吗！” 六个合成体同时转头，看向悬浮平台上的嫁接师。 他们的眼睛从淡金色变成各异的颜色：昆虫合成体复眼闪烁风暴的靛蓝，岩石合成体瞳孔燃起熔岩的暗红，海洋合成体眼底泛起深海漩涡的幽绿…… “自……由……”昆虫合成体第一个冲向嫁接师。 其他五个紧随其后。 嫁接师啧了一声，按下控制台上的紧急按钮。平台下方的机械臂和生物触须同时暴起，缠住冲在最前的两个合成体，触须末端的注射器刺入他们的颈部，注入强效情感抑制剂。 但剩下的四个已经跃上平台。 米拉抓住这个机会，从侧面冲向手术台。她手中拿着一枚改造过的“希望共鸣弹”——拆除了爆炸部，只保留频率发射器。她将发射器对准困住卡兰碎片的光学囚笼，按下开关。 温暖的金色频率扩散。 光团的颤抖减弱了。 “坚持住！”米拉低声说，“我们带你回家！” 她开始快速破解囚笼的加密锁。嫁接师的技术很精密，但米拉发现他犯了一个错误：为了维持碎片的“情感活性”，囚笼留出了部分情感频率的输入输出接口——而这正是她最擅长的突破口。 悬浮平台上，战斗进入诡异状态。 四个合成体虽然恢复了部分原文明记忆，但他们的身体结构是嫁接师设计的，植入的底层指令无法完全抹除。于是他们陷入自我矛盾：一方面想撕碎嫁接师，另一方面身体却在执行“保护手术室”的基础程序。 结果是，他们的攻击变得犹豫、扭曲、充满破绽。 嫁接师轻松躲闪着，甚至还有余暇继续他的手术——他用解剖刀从卡兰碎片中提取出一缕银光，注入一个试管。 “有趣的反应。”他观察着试管中银光与抑制剂的反应，“这个碎片的‘牺牲冲动’浓度比预想高47%。看来它来自主体做出最终选择的那一刻……多么悲壮，多么浪费。” 诺顿的三十秒到了。 愤怒之火瞬间熄灭，取而代之的是冰窟般的空虚和疲惫。他单膝跪地，共鸣枪从手中滑落。米拉说得对，副作用很剧烈——他现在感觉整个灵魂都被掏空了，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琦珂冲过来扶住他，从包里掏出一小瓶淡绿色的液体：“情感中和剂，快喝！” 诺顿艰难吞咽。液体带着薄荷的清凉感，像冰水流过烧焦的河床，暂时缓解了那股空虚。但他知道，这只是表面处理，真正的恢复需要时间。 而他们没有时间。 嫁接师已经收集完试管，看向他们：“表演结束。现在，该清理实验室了。” 他按下另一个按钮。 手术室地板突然透明化，露出下方的景象——那是一个巨大的、沸腾的情感熔炉。炉中翻滚的不是岩浆，是被压缩成液态的痛苦记忆：亿万张哭泣的脸在液体表面浮现又沉没，亿万只手向上伸出又溶解。 “圣殿的核心。”嫁接师张开双臂，“它燃烧被修剪文明的情感废料，为整个设施提供能量。通常我只使用‘已处理’的情感燃料，但今天……我决定尝试新鲜原料。” 机械臂抓住两个还在挣扎的合成体，将他们拖向熔炉边缘。 “不——”昆虫合成体用最后的意识尖叫。 “住手！”琦珂站起来，她的素描本自动翻页，翻到一张空白的画纸。她咬破指尖，用血在纸上快速涂抹——不是绘画，是书写某种古老的灵能符文。 符文完成的瞬间，熔炉中的痛苦记忆突然平静了一瞬。 那些哭泣的脸同时转向琦珂，亿万双眼睛注视着她。 “我看到了你们的痛苦。”琦珂轻声说，血从她指尖滴落，每一滴都在纸上晕开成新的符文，“但痛苦不是终结……让我给你们讲个故事。” 她开始哼唱。 不是任何已知文明的歌谣，而是一种更原始、更基础的频率——那是灵能沟通者与生俱来的天赋，能与所有情感存在产生共鸣的“元语言”。 歌声中，她描绘了一个画面： 一朵花在废墟中开放。 它知道自己会凋谢。 但它依然开放。 因为开放本身，就是对废墟的回答。 熔炉中的痛苦记忆，那些哭泣的脸，突然开始变化。 他们的表情从纯粹的痛苦，慢慢混合进别的情绪：困惑、回忆、一丝微弱到几乎看不见的……好奇。 嫁接师愣住了：“你在……安抚痛苦这不可能！痛苦是熵增的副产品，它只会自我增殖，不可能被转化——” “你错了。”琦珂脸色苍白，但眼睛亮得吓人，“痛苦不是终点，是信号。它在说‘我很疼，需要帮助’。而你选择剪掉喊疼的嘴巴，而不是治疗伤口。” 熔炉表面的液态记忆开始旋转，形成一个缓慢的漩涡。漩涡中心，那些痛苦记忆开始彼此连接、重组，不再是孤立的碎片，而是形成某种……集体意识的雏形。 一个声音从熔炉深处传来，是亿万声音的合音： “我们……疼了……很久……” “但有人……在唱歌……” “歌声里……有光……” 嫁接师后退了一步。他的单边眼镜片上，数据流疯狂滚动：“情感熔炉正在发生不可预测的相变……需要立即终止进程！” 他冲向主控制台，但米拉已经先一步完成了破解。 手术台上的光学囚笼，“咔哒”一声，打开了。 卡兰的碎片——那团光——缓缓飘出。它没有飞走，而是飘向诺顿，轻轻触碰他的额头。 瞬间，诺顿的意识被拖入一个短暂的幻境： 他看到了卡兰被哀歌带走的最后一刻。 但不是哀歌的视角，是卡兰自己的视角。 在意识即将消散前，卡兰做了最后一件事：他将自己的核心记忆——不是全部，而是最关键的几个“锚点”——复制了七份，分别赋予七个不同的频率，然后像播种般撒向维度间隙。 “如果有一天，有人能收集齐这七个频率……”卡兰的念头在幻境中回响，“也许能重建一个完整的我。或者至少……能获得我需要传递的信息。” 七个频率中，第一个是“勇气”，已经被嫁接师捕获。 第二个是“希望”，位置信息显示在…… 幻境中浮现一个坐标。不是常规空间坐标，而是一个可能性分支的入口——某个“如果陈夜当年选择了不同道路”的平行现实碎片。 坐标附带一句话： “寻找被遗忘的盟友。” “在花园建成之前，园丁不是唯一的访客。” 幻境结束。 诺顿睁开眼睛时，卡兰的碎片已经变得更加黯淡，像是耗尽了最后的力量。但它依然悬浮在空中，指向手术室深处的一面墙——那面墙上挂着一幅被忽略的画：描绘的是上古时期，秩序议会与混沌实体战争时的场景。 但在画的一角，有一个微小的人物，既不属于秩序也不属于混沌，只是一个旁观者。 一个记录者。 “被遗忘的盟友……”诺顿喃喃道。 嫁接师听到了这句话，脸色骤变：“你们在说什么什么盟友” “你不知道的事情。”诺顿挣扎着站起来，重新捡起共鸣枪——虽然里面已经没有弹药了，但作为棍棒还能用，“你的园丁主子们，有没有告诉你，在修剪协议开始之前，还有别的存在观察过这个宇宙” 嫁接师的优雅彻底消失了。他疯狂操作控制台，调出加密档案，快速翻阅：“不可能……所有观察记录都显示，本宇宙在陈夜之前处于封闭状态，只有秩序与混沌的内斗……” 他的手指突然停在一份被多重加密的文件上。 文件标题： 《第七观察者-记录者文明：监测日志（已归档）》 归档日期：七十年前，陈夜签署平衡协议的那一天。 “他们……真的存在”嫁接师的声音带着真实的震惊，“但根据修剪协议总纲，所有‘无关观测者’都应该被驱逐或同化……” 米拉已经趁乱完成了数据拷贝。她将一枚数据芯片抛给诺顿：“拿到了！圣殿的结构图、情感熔炉的工作原理、还有嫁接师的所有实验记录！” 琦珂还在与情感熔炉共鸣，但已经快到极限。她的鼻血滴在素描本上，那些血绘符文开始褪色。 “我们需要撤了！”她喊道，“熔炉的集体意识还不稳定，随时可能反噬！” 嫁接师突然笑了。那是一种疯狂、恍然大悟的笑。 “我明白了……我全都明白了……”他看向卡兰的碎片，又看向诺顿，“你们以为自己在对抗园丁不，你们只是……更大实验的一部分。记录者文明在观察，哀歌在观察，甚至连园丁系统内部都在分裂观察……这个宇宙，从来就不是你们的花园。” 他按下控制台底部一个隐藏的红色按钮。 “它是全维度文明的……培养皿。” 整座圣殿开始剧烈震动。 不是自毁，而是升维。 墙壁、地板、天花板，所有结构开始变得半透明，现实与维度褶皱的边界开始模糊。嫁接师的身影在光线中扭曲，他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既然你们想看真相，那就带你们去看看——” “培养皿外的世界。” 手术室的地板彻底消失。 所有人——诺顿、米拉、琦珂、剩下的合成体、甚至包括卡兰的碎片——同时向下坠落。 坠向情感熔炉深处。 但在接触液态痛苦记忆的前一秒，熔炉底部打开了。 那是一个漩涡。 一个通往某个“可能性分支”的入口。 嫁接师最后的笑声回荡在空气中： “去找你们的‘被遗忘的盟友’吧！” “看看他们是否真的……站在你们那边！” 坠落。 无止境的坠落。 在意识被漩涡吞没前的最后一刻，诺顿看到卡兰的碎片突然分裂成两半——一半跟随他们坠入漩涡，另一半化作一道银光，逆流而上，飞向圣殿顶端，飞向现实空间。 飞向寂静号角号的方向。 像是在传递最后的讯息： “我的一部分跟你们走。” “另一部分……去点燃更多的星火。” 然后，黑暗吞噬了一切。 寂静号角号舰桥。 织网者盯着传感器上突然爆发的能量读数，又看着那道从圣殿顶端冲出的银光，迅速做出判断： “蓟草号信号消失。圣殿正在升维脱离。那道光是……求救信号还是别的” 银光击中寂静号角号的外壳，没有破坏，而是渗入舰体，在主屏幕上凝聚成一行字： “坐标已获取。” “可能性分支：陈夜未选择之路。” “队伍已进入。” “保持监视。” “等待……回归。” 文字下方，附带着一组复杂的维度坐标。 织网者沉默了三秒，然后启动引擎，设定航向。 “雷克，”她接通加密频道，“计划变更。诺顿小队进入了某个平行现实碎片。我需要去坐标点建立接应信标。但新伊甸那边——” “新伊甸交给我。”雷克的影像出现在副屏幕上，老人身后是晨曦号的舰桥，“艾琳和汉密尔顿暂时稳住了局面。但根据你传来的数据，那个‘记录者文明’的线索……我需要深入调查。” 他调出一份陈夜七十年前的私人日志，其中有一段被反复涂抹又恢复的文字： “今天见到了第七观察者。他们不干涉，只记录。我问为什么。他们说：‘因为所有花园终将枯萎，但关于花园的记忆……可能永恒。’” “他们在收集什么” “他们在收集……‘可能性’本身。” 雷克关闭日志，看向织网者： “看来，卡兰发现的‘盟友’，可能不是来帮忙的。” “他们是来……” “收藏结局的。” 寂静号角号跃入超空间。 向着那个被遗忘的可能性分支。 向着未知的盟友。 向着这场越来越像棋盘对弈的战争， 下一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