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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的双林县，还有些冷，但政治气候却比严冬更令人窒息。 胡春秋的燕城之行，满怀希望而去，铩羽而归。 他那位身居高位的老领导，只是进行了礼节性的接待。 席间虽然谈笑风生，回忆往昔岁月，但对双林县的小事以及胡来宝的困境，却始终避实就虚，未作任何实质性承诺。 即便胡春秋隐晦提及胡来宝与老领导外孙的大学同窗之谊，对方也只是淡淡一笑，轻轻揭过。 现实的冰冷，让胡春秋彻底明白，往日的情分在触及根本原则和巨大风险时，是多么的苍白无力。 悻悻而归的胡春秋，还未从旅途劳顿和失望情绪中缓过神来，就接到了更坏的消息。 白恩国、邱治国、赵英龙、高星四人几乎是哭丧着脸接连登门向他诉苦。 “老领导，徐天华太狠了！他给我们每个人都压了根本完不成的任务！” 白恩国声音沙哑道：“让我去跟所有干部谈心稳定情绪现在这情况，我怎么谈这不是逼着我表态站队吗” 邱治国一脸晦暗道：“他让我全力配合市局办案，还要监督内部干部，这分明是让我亲手……唉，我现在是里外不是人！” 赵英龙和高星也纷纷倒苦水，徐天华划下的道，条条都是阳谋。 把他们逼得无路可走！ 现如今他们无论怎么做，都意味着要与过去的关系网进行切割，甚至要亲手参与对本土派的瓦解。 听着四人的诉苦，胡春秋心中烦躁不已，却又无可奈何。 他知道徐天华这一手可以说是精准地打在了七寸上，但眼下这情况，胡春秋也只能勉强安抚了几句。 让四人暂且忍耐，看清形势再说，而实际上，连他自己都觉得这些话有些空洞无力。 送走这四个如同惊弓之鸟的常委，胡家大院的客厅里只剩下胡春秋一人。 胡春秋没有打开客厅里的灯，就那么在黑暗中坐在太师椅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 烟头的火光在黑暗中明灭不定，映照着胡春秋苍老而憔悴的脸庞。 半宿的时光就在这沉默和烟雾中流逝，地上积了一层的烟灰。 原本胡春秋一直在等，等徐天华这个晚辈能够识趣地，按照原来潜在的规矩主动来登门拜访他这个退下来的老领导。 胡春秋原来相信只要徐天华来了，他就有办法凭借多年的威望和政治智慧与之周旋，为胡家以及本土派争取一个相对体面的退场方式。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徐天华根本不按常理出牌。 这个人，年轻，却有着超乎年龄的老辣和果决，根本不搞虚与委蛇的那一套。 凭借市委的绝对支持，挥舞着组织的权柄，用堂堂正正的阳谋，一步步挤压瓦解着他的对手。 等到他胡春秋反应过来时，才发现自己这边已是人心离散，阵脚大乱，连最基本的招架都显得困难。 “大势已去啊……” 黑暗中，胡春秋发出了一声悠长而沉重的叹息。 这声叹息里，有不甘，有无奈，更有一种英雄末路的悲凉。 胡春秋意识到再等下去，只能是坐以待毙。 第二天清晨，一夜未眠的胡春秋，换上了一身整洁的中山装，花白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 拒绝了儿子胡佐民的陪同，只让司机把他送到了县委大院门口。 当这位退休多年几乎从不踏足县委大院的前省委组织部副部长，双林县的无冕之王，步履有些蹒跚却依旧努力挺直腰板地出现在县委办公楼时，引起的震动可想而知。 沿途遇到的干部，无不面露惊愕，纷纷恭敬地闪避问候。 胡春秋没有理会这些，径直来到了县委书记办公室的门口。 徐天华的秘书显然提前得到了消息，但依然难掩紧张，连忙进去通报。 片刻之后，办公室的门打开了。 徐天华站在门口，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和敬意道：“胡老您老怎么亲自过来了快请进！” 徐天华的热情显得无可挑剔，他亲自将胡春秋迎进办公室，引到沙发区坐下，又吩咐秘书泡上最好的茶。 整个过程，徐天华的态度恭敬而有礼，完全符合对待一位德高望重老领导的礼节。 胡春秋坐在沙发上，打量着这间熟悉的办公室，如今却换了主人。 他接过徐天华递过来的热茶，手指微微有些颤抖。 “徐书记，打扰你工作了。” “我今天来，不是以什么老领导的身份，就是以一个普通老党员，一个关心双林县发展的老人的身份，来跟你聊几句。” 徐天华坐在对面，身体微微前倾，做出认真倾听的姿态。 “胡老您实在是太客气了，您可是我们的老前辈，经验丰富，您能来指导工作，我是求之不得。” “有什么话，您但说无妨。” 胡春秋看着徐天华那双平静却深邃的眼睛，知道所有的客套和试探都已多余。 他深吸一口气，直接开门见山道：“徐书记，双林县……最近发生的事情，我都知道了。” 胡春秋的语气沉重道：“我来，是想跟你说……我们胡家，教子无方，出了胡来宝这个孽障！” “他做的那些伤天害理的事情，国法难容！” “我……我绝不护短！” 这句话，等于是交出了处置胡来宝的主动权。 胡春秋停顿了一下，观察着徐天华的反应，见对方依旧平静，才继续说道：“至于县里的一些风气，一些陈年积弊……我退下来久了，了解不深。” “但我相信，在徐书记你的领导下，依靠市委的支持，一定能廓清迷雾，拨乱反正，让双林县走上正轨。” “我只有一个不情之请。” “双林县毕竟是我工作生活了大半辈子的地方，我对它有感情。” “希望徐书记在整顿的时候，能够把握好政策，分清主次，尽量维护干部队伍的基本稳定，不要牵连过广，让双林县能尽快恢复元气……” 这番话说得极其委婉，但意思很清楚。 胡春秋认输了，胡来宝随徐天华处置。 在主观上也支持徐天华整顿，只求徐天华能高抬贵手，不要赶尽杀绝，给本土派留一点余地。 徐天华静静地听着，脸上始终保持着尊重。 等胡春秋说完，他沉吟了片刻，才缓缓开口道：“胡老，您老放心。” “您说的这些，我都记在心里。” “请您相信，市委派我来，不是为了搞乱双林县，而是为了让它更好。” “我们一切的工作，都会严格依法依规进行，以事实为依据，以法律为准绳。” “目的也只有一个，那就是清除害群之马，营造风清气正的环境，让双林县的老百姓能过上安心日子，让双林县的发展能够健康持续。” “胡老您德高望重，以后还希望您能继续关心支持县里的工作，多提宝贵意见。” 胡春秋知道，他今天能得到的，也就是这些原则性的表态了，徐天华这头小狐狸根本不会给他任何具体的承诺。 因此他也是站起身，有些落寞地笑了笑道：“好，好，徐书记有魄力，有原则，双林县的未来，交给你们年轻人，我放心。” “那我就不多打扰了。” 徐天华亲自将胡春秋送到办公室门口，看着他有些佝偻的背影缓缓消失在走廊尽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