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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日头正浓。 “镗！”“镗！”“镗！” 急促的锣声在村里骤然炸响，惊起檐下几只麻雀。 随后是一道亢奋的高喊声： “各家各户！都出来！都到村口大槐树下集合！” “仙门开始招收弟子了！年龄十五以下、有灵根的娃儿都能测！” “机会难得！错过了这次，可就得再等十年！” 话音落下，整个洛川村瞬间活了过来。 木门开合的“吱呀”声、急促的脚步声、孩童的哭闹与大人的呵斥…… 各种声响混杂在一起，从村子的各个角落涌向同一个方向。 绾绾所在的院子里，大黄也“汪汪”狂吠起来，对着院门方向龇着牙。 “咯吱——” 院门被推开。 老汉和老妇人一前一后走了进来，脸上都带着一种复杂的疲惫。 “大黄，瞎叫什么！” 老汉低声呵斥了一句。 大黄呜咽一声，悻悻地趴回窝里，耳朵却还竖着。 老汉将肩上的锄头靠在墙边，转身在院中那块被磨得光滑的石凳上坐下。 他抹了把额头的汗，看向跟在身后的老妇人，声音沙哑道： “看来……还真是老了。才干了半天的活儿，这腰就直不起来了。” 老妇人白了他一眼，将手里的草帽挂在门边的钉子上： “你这身子骨，年轻时候就不是什么壮实货，现在倒怪起年纪来了。” 她顿了顿，侧耳听着外面越来越喧闹的人声。 脸上闪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村里这是……又开始了” “哎……” 老汉叹了口气。 浑浊的眼睛，望向院门外的方向，又很快收了回来。 “行了，别管那些了。做饭吧，肚子都叫半天了。” “你这老汉，一天就知道吃！” 老妇人笑骂一句，语气里却没什么丝毫责怪的意思。 “这不是吃了一辈子，戒不了了吗” 老汉咧了咧嘴，露出几颗发黄的牙齿。 老妇人闻言，摇了摇头： “你这老头……” 话音未落。 “咯吱——” 西屋那扇老旧木门，被轻轻推开了。 绾绾从屋内走了出来。 她穿着那身粗布衣裤，长发用木簪松松绾着。 脸上还带着，刚刚结束修炼后的淡淡莹润光泽。 两位老人一见她，连忙从石凳和门边站起来，手足无措地躬身： “仙、仙人……对不起，惊扰您清修了……” 绾绾看着两位老人紧张的样子，心头微微一酸。 她抬起右手，轻轻一挥—— 一股柔和的灵力托住两人，将他们微微弯下的身体扶正。 “没事。” 她温和的轻声： “爷爷奶奶不必如此。我只是听见外面喧闹，出来看看。” 她顿了顿，目光望向院门外那人声鼎沸的方向： “村里……这是怎么了” 老汉闻言，连忙躬身答道： “回仙人，是……是仙门招收弟子。” 他偷偷抬眼，瞥见绾绾脸上并无不悦，才继续道： “每隔十年，附近的仙门，就会派人来咱们这些村子，给娃儿们测灵根。” “要是测出了灵根，就能被带到仙门里修行，将来……也能成仙人。” 他说到这里，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黯然： “我和老太婆就两个人，无儿无女的……所以就没去凑那热闹。” 绾绾闻言，沉默了片刻。 她能感觉到老汉话里，那丝遗憾。 也能理解——在这修真界。 凡人若能有后代踏入仙门，便是整个家族最大的荣耀和保障。 “你们不必紧张的。” 她又重复了一遍，声音放得更柔了些。 然后，她的目光在两位老人之间缓缓移动。 看着老汉脸上纵横的皱纹，看着花白却梳得整齐的头发。 看着他们之间那种无需言语、一个眼神便能心领神会的默契。 一种奇异的感觉，悄然涌上心头。 那是一种……羡慕 还是困惑 她说不清。 她自幼被爷爷带大，后来爷爷走了。 她又跟着哥哥，再后来哥哥也“走”了。 她在无道宗十年，见过同门情谊，见过师徒恩义，见过生死与共。 却唯独没有见过……这样的。 这样平淡的、琐碎的、浸透在柴米油盐里的。 相伴一生。 “爷爷。” 绾绾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是在试探什么。 老汉一愣，连忙道： “仙人请吩咐。” “可以……和我讲讲你和奶奶的故事吗” 绾绾问出这句话时，自己都愣了一下。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问这个。 只是看着眼前这对老夫妻。 看着他们之间那种流淌了数十年的、厚重如土地般的情感。 她突然很想……听一听。 老汉显然被这个问题问懵了。 他张了张嘴，看看绾绾，又回头看看站在灶房门口的老妇人。 老妇人也怔住了，脸上先是闪过一丝窘迫。 随即看了眼绾绾身后的房间，最终化作一抹笑意。 “你这老头子，仙人都问了，还不赶紧说”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嗔怪，更多的却是纵容。 老汉这才回过神来，脸上露出一种混合着窘迫和怀念的复杂表情。 他下意识地伸手往怀里摸去，掏出一个磨得发亮的铜制旱烟袋。 又从腰间的小布袋里捻出一撮烟丝，熟练地塞进烟锅里。 刚摸出火折子准备点燃，动作却猛地一顿。 他抬起头，有些惶恐地看向绾绾： “仙人……这个……” “没事的，爷爷。” 绾绾摇了摇头，甚至主动上前一步，指尖微弹—— 一缕细微的火苗从她指尖跃出，落入烟锅之中。 烟丝被点燃，冒出青白色的烟雾，散发出一种浓烈而独特的辛辣香气。 老汉愣愣地看着那缕火苗，又看看绾绾平静的脸。 喉咙动了动，最终低声道： “谢仙人……谢仙人……” 他深吸了一口旱烟，让那辛辣的烟气在肺里转了一圈，才缓缓吐出。 烟雾缭绕中，他那张被岁月刻满沟壑的脸，仿佛柔和了许多。 “我叫胡天，村里人叫我胡老汉。” 他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惆怅： “至于老太婆……她叫秦月。” “说起来……老太婆跟着我，吃了大半辈子的苦喽。” “老东西！” 灶房门口，传来秦月带着笑意的嗔骂： “在仙人面前胡说八道什么赶紧说正事！” “咳咳……好好好……” 胡老汉被呛得咳嗽了两声，脸上却露出了真正舒展开来的笑容。 那笑容里，有无奈，有宠溺。 更有一种历经岁月沉淀后的、毋庸置疑的深情。 他抬起头，看向绾绾。 又像是透过她，看向了很远很远的过去。 “那一年啊……我十八，她十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