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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讯结束后的第二天下午,聚义厅的门关得严严实实。 厅内只坐着四个人:棠不离、九儿、刘澈,还有被特意叫来的王伯——老人家也算是寨子里见识最广的。 桌上摊着那九份画了押的口供,还有那块冰凉沉重的玄铁令牌。 油灯的光线在纸张上跳跃,映着“焕”字显得格外刺眼。 棠不离抽着旱烟,眉头紧锁,许久才开口:“所以……这些人是三皇子派来的,要杀你,是因为你手里有他们要的东西” 刘澈坐在下首,坐姿端正,闻言缓缓点头:“是。在下离京前,奉旨暗查江南盐政,查到了一些不该查的东西。” “盐”九儿挑眉,“盐怎么了” 王伯轻咳一声,压低声音道:“大小姐有所不知,江南盐政……是块肥肉。谁沾了手,都能捞得盆满钵满。但也是杀头的买卖——私贩官盐,罪同谋逆。” 九儿恍然:“所以你查到了三皇子在私贩官盐” “不止。”刘澈声音平静,“盐税亏空、官员勾结、命案灭口……桩桩件件,都指向三皇子一系。我离京前已将部分证据密呈父皇,但回程途中就遭了埋伏。” 他顿了顿,看向桌上的令牌:“这些人,是来灭口的。” 厅内一阵沉默。 窗外传来孩子们玩耍的笑声,更衬得厅内气氛凝重。 棠不离敲了敲烟杆:“刘澈,你具体说说。” 刘澈沉默片刻,缓缓起身,对着棠不离深施一礼:“隐瞒身份,实属无奈。请寨主见谅。” 棠不离连忙摆手:“别、别……我受不起。”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在下本欲离开,不连累寨子。但昨夜大家审问已知,三皇子可能借官府之手,诬陷山寨为匪窝,派兵来剿。若在下此刻离开,寨子反而更危险——他们会以为证据还在寨中。” 棠不离脸色一变:“派兵来剿”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刘澈轻声道,“三皇子既动了杀心,便不会在乎用什么手段。” 厅内又是一阵沉默。 油灯噼啪作响。 良久,棠不离叹了口气:“刘……刘公子,你说实话,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这称呼的改变,让刘澈微微一怔。 “寨主不必如此,”他低声道,“在下还是刘澈,寨子里的账房先生。” 棠不离摇头:“不一样了。你是皇子,我们是山匪。这身份……天差地别。” “在寨子里,没有皇子,只有刘澈。” 刘澈说得认真,“这条命是姑娘救的,这几个月是寨子收留的。这份情,在下记得。” 九儿看着他认真的眼神,心里那点别扭散了些。 不管他是谁,至少这几个月,他是真的在教孩子们识字,在帮寨子管账,受伤了也不喊疼。 “爹,”她开口,“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先想想,咱们怎么办” 棠不离揉了揉眉心:“能怎么办人家是皇子,要钱有钱,要兵有兵。咱们……拿什么跟人斗” “未必。”刘澈忽然道。 三人看向他。 刘澈从怀中取出一个油纸包,层层打开,里面是几封书信和一本薄册。 “这是……”王伯凑近看,忽然倒吸一口凉气,“这是……账本” “是江南盐案的副本。”刘澈将册子推到桌子中央,“还有这些信,是三皇子与盐商往来的密信。真正的原件已在回京途中被劫,但这些副本,他们不知道我还留着。” 九儿翻开册子,里面密密麻麻记着数字和人名,她看不太懂,但能感觉到分量。 “有这些……就能扳倒三皇子”她问。 “不够。”刘澈摇头,“这些只能证明盐案有问题,但不足以扳倒一位皇子。何况……” 他顿了顿:“三皇子背后,还有舒贵妃,还有整个舒家。单凭这些,动不了他们根本。” 棠不离急了:“那怎么办等死” “自然不是。”刘澈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这些证据虽不足以扳倒他,但足以自保——只要送到该送的人手里。” “谁” “我皇爷爷,太上皇。” 刘澈缓缓道,“他是这世上,唯一还能制衡三皇子的人。” 九儿和王伯对视一眼,都没说话。 皇家的事,他们不懂。 “所以,”棠不离抓住重点,“你要把这些东西送出去” “是。”刘澈点头,“但在下需要各位帮忙。” “怎么帮” “第一,这些口供和令牌,要一并送去。第二,在下需要借寨子的人手,护送信使一程——三皇子的人可能在各个路口设卡。” 棠不离沉吟片刻:“送信……铁头熟悉山路,可以绕开官道。这个能做到。” “多谢寨主。”刘澈拱手,“此外,在下还需要在寨子……多住些时日。” 九儿挑眉:“你不回京” “现在不能回。”刘澈摇头,“三皇子既知我还活着,必定在回京的路上布下重兵。我若现在走,正中他下怀。” 他看着九儿和棠不离:“所以……在下想请寨子再收留一段时间。等京城那边有了消息,再做打算。” 棠不离没有立即回答。 他抽着旱烟,眉头紧锁,良久才道:“刘公子,我问句实话——你留在寨子,是想等援兵,还是……另有所图” 这话问得直白。 刘澈却笑了:“寨主是明白人。在下确实……另有所图。” “说。” “三皇子以为我躲在深山,无力反击。” 刘澈声音平静,却带着一股寒意,“那在下……就让他以为对了。”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暮色四合的山寨:“我会在这里‘养伤’,‘躲藏’。而暗地里……我会联络旧部,收集更多的证据。等时机成熟……” 转身,烛光在他眼中跳跃:“一击必杀。” 厅内安静得能听见呼吸声。 九儿看着这个站在窗边的男人。 他穿着半旧的青衫,身形清瘦,脸色还有些苍白。 可此刻,他的眼神锐利如刀,气质沉稳如山。 这哪里还是那个文弱的书生 这分明是……一头蛰伏的猛虎。 “你要在这里布局”九儿问。 “是。”刘澈点头,“但姑娘放心,绝不会将寨子卷入危险。所有联络、布置,都会在暗中进行。寨子……只需提供一处容身之所。” 棠不离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叹了口气:“刘公子,你是皇子,我们只是山匪。帮你……是掉脑袋的事。” “在下明白。”刘澈垂眼,“若寨主不愿,在下明日便离开,绝无怨言。” “谁说我不愿了”棠不离忽然道。 刘澈一愣。 棠不离磕了磕烟杆,站起身:“我老头子虽然没读过什么书,但也知道什么叫义气。你这几个月在寨子,教孩子们识字,帮我们管账,没摆过半点架子。现在你有难,我们要是赶你走,那成什么了”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何况……三皇子的人已经打到门口了。就算你现在走,他们就会放过寨子不会。那些人,心黑着呢。” 九儿点头:“爹说得对。刘澈,你留下。” 刘澈看着父女俩,喉结滚动,良久才道:“多谢。” “别谢太早。”棠不离摆摆手,“我有条件。” “寨主请讲。” “第一,你在寨子期间,还是账房先生刘澈。皇子那一套,收起来。” “自然。” “第二,你的那些谋划,我们可以不知道细节,但若会牵连寨子,必须提前说。” “好。” “第三,”棠不离盯着他,“不管以后怎么样,不能忘了这几个月的情分。寨子救过你,护过你,你要记着。” 刘澈郑重地点头:“寨主放心,在下……永世不忘。” “行了。”棠不离重新坐下,“王伯,你帮着看看这些账本、信件,怎么送出去稳妥。九儿,你去叫铁头来,这事儿得让他去办。” “好。”九儿起身往外走,走到门口时,回头看了刘澈一眼。 他正低头整理桌上的信件,侧脸在烛光下显得格外认真。 皇子……她摇摇头,推门出去了。 门外,炊烟袅袅升起,一切如常。 但九儿知道,从今天起,一切都不一样了。 这个她捡回来的男人,这个她护着的“自己人”,将要在这里,掀起一场她想象不到的风雨。 而她,和这个寨子,已经站在了风雨中。 是福是祸,且走且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