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梧桐旧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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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侯爷有多喜欢自己的妻呢
种满整个院子的梧桐树，记得她喜欢吃绿豆糕，知道她怕冷，只要去一次宗祠，就会装满整壶热茶给她。
提起她时，整个人都开始变得柔和，那样气场强大铁血男儿，几乎穷尽了一生的温柔，把所能给予的全部双手奉上。
赫连瑛人生经历有限，而这确实她认知中，最为真挚动人的爱情。
“外祖母一定是个特别好、特别好的人。”
“玉丫头何出此言”
“若是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外祖父也不会一直把人记在心里。”
“其实她没你说的那样与众不同，只不过对我而言，很是重要。”
提壶往杯里斟满茶水，老侯爷单手持杯将之倾倒在地面，看向牌位的眼神里，有着不自知的情深意重。
“和所有贵族小姐一样，她温柔美丽、端庄贤淑，还弹得一手好箜篌。可在我穷困潦倒的时候，只有她敢信我，她真的很勇敢，把一生都赌在我身上。
这辈子我唯一对不起她的，就是同意清清去昌州，到头来，竟落了个妻女俱亡的惨淡下场。”
说起伤心往事，老侯爷抑制不住地心痛，也只有在这时候，他才敢放纵自己软下心肠，像个普通人那样，为了自己心爱的女人流下眼泪。
他几乎把一生献给了家国大义，好几次差点死在岚城外的黄沙里，是他的手下拼了命地将他带回来。
那时他躺在矮榻上，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个念头，就是我不能死。家里还有妻儿在等着，即便是回天乏术，他也要在回了昌州后，再把这口气咽下。
当兵的，最忌贪生怕死，刀口上舔血过日子的，一旦心里有了怕，就很难从生死场上活着回来。
而夫人杨氏是他的软肋，亦是他的盔甲。
每当他高举长枪纵马迎敌时，一定要拿下胜利的信念便是由此而生。他不能当懦夫退缩，就必须打出胜仗，活着回来。
直到女儿死在岚城外，老侯爷才意识到自己犯下了多么不可饶恕的错误。
他用女儿的命，换来了西昌军的胜利，换来了大齐边境的和平，换来了帝王的青眼相看，以及那声光鲜亮丽的“平昌侯”。
他根本没赢，甚至还输得一败涂地。
后来，他星夜兼程地赶回京城受爵，杨氏站在门外像是断了线的木偶，她哭了好多天，哭到最后再也掉不出一滴泪来。
看见自己回来，嘴角一撇，很努力地挤出一抹笑来，然后像往常那样问自己，“饿不饿我去把粥给你端来。”
即使到最后，杨氏都没有怨过他一句。
回光返照的时候，只是握住他的手，早就哭花了的双眼突然变得亮晶晶的，让他想起多年前，初次相遇的那一瞬心动。
“老爷要照顾好自己，我还是不放心清清，她一个人太孤单了，都没人给她煮冰糖莲子羹。当娘的，总会为儿女自私，夫君不要怪我啊。”
他怎么舍得怪她呢他的阿蕊那样好。
明明心里是怨着的，还背着自己哭了无数次。夜里辗转难眠时的小声叹息，时不时迷茫忧郁的眼神，全在自己看过去时化为一抹浅笑，让他溜到嘴边的道歉无所适从。
要说对不起的应该是自己，陆曜从来就没对得起过杨蕊。
如果不是遇见自己，她一定能平安顺遂的活着，不用提心吊胆，不必经受离散，等待她的会是家宅和睦，儿孙满堂。
“旁人都说，平昌侯对夫人情根深种，宁愿守着一院子的梧桐树养老，也不肯续弦。其实我没他们说得那么好，是因为阿蕊好，我才心甘情愿这样。”
老侯爷在外孙女关切的眼神里，接过她递来的帕子，在擦去脸上泪水后，不好意思地笑了，“人老了不中用，让玉丫头见笑啦。”
“情之所至，算不得丢人。外祖父压抑这么多年，也该放下心结了，您得好好活着，才能让外祖母在天之灵安息。”
“晓得的，以后我会带着你娘和你外祖母那份好好活着，平昌侯府就是你第二个家，外面谁也不能欺负你！受委屈了就回来，外祖给你做主。”
“嗯，有您这句话，我谁都不怕。”
上前给老夫人的牌位敬过香，赫连瑛也学着外祖父的样子，给她倒了一杯茶。
“外祖母，玉儿敬您茶水一杯，黄泉路上，还请多多照顾娘亲，外祖父这边有我照看着，您不必忧心。”
离开祠堂后，老侯爷带着赫连瑛将侯府四处看个齐全。
当初先帝降旨封赏，本是想再寻一处府邸赐下，后来因为老夫人不舍，也就改变了主意。正因此，赫连瑛才有机会感受母亲曾经生活过的地方。
老侯爷虽然常年在家待不了几天，但却从未错过孩子们的各种消息。老夫人每个月末都会捎信过来，关于两个孩子的成长过程，讲得极为详细。
什么时候学会说话，什么时候开始掉牙，大儿子调皮捣乱让她头疼，小女儿不爱诗词歌赋让她忧心。明明还只是个小娃娃，老夫人已经开始担心女儿嫁不出去这种事。
说起这些时，赫连瑛听得格外认真。关于母亲，她更多是从兄长那里得知，而那时的陆清池，已经在经历波折过后，开始变得平和。
像外祖父描述中这般明媚鲜活的模样，是她不曾想象到的。
原来她也和母亲一样，不喜欢琴棋书画，不愿做大家闺秀，结果还是硬着头皮学了不少东西。前者是为了撑住家族门面，至于自己，则是因为父王。
穆戎王在失去爱人后，总是妄图让孩子更像母亲一些，于是他开始寻找汉人先生，让赫连瑛学习琴棋书画。
可骨子里与生俱来的野性无法让她妥协，她只好仗着天资聪颖，去学点皮毛逗得父王开心。若说喜欢，唯有书法一事，真正让她上了心去。
此时在听过老侯爷的话，她开始相信自己和陆清池的相似度，一个只存在于别人话语中的影子，自私到可以舍弃自己一走了之的母亲。
其实只是个再简单不过的女人。
喜欢吃甜食，会在受了委屈后撒娇，也能天不亮就起床去练武。不畏权贵，说话直来直去，是贵女圈里最不讨巧的那种。
今上会喜欢她，自然也是顺理成章。
从小在权利斗争中挣扎求生的人，突然撞见一个纯粹善良的姑娘，怕不是整颗心都丢在她娘亲身上。
只不过刚好有缘无分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