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五章 朵尔玛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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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蕾娜的尸身是在十日之后才被发现的。
腐烂在地下的女人尸首在经历了时间与不可言诉的过程之后终于变得颓唐。
死的气息在无边的黑暗之中蔓延，最终冲破了将地穴掩埋的岩块，将尘封在地底的秘密昭示在众人眼前。
有人疑惑，身为创世神殿圣武士的武卡辛为何没有葬礼，在对于喜礼葬礼都十分重视的创世神殿，这是极为反常的事情。但种种的猜测都在艾比霍夫曼的沉默与派遣入创世神殿探究的一队队试探却没有任何结果之后，在无人能得知的黑暗之中被始作俑者重新咽下，然而在此日之后，那些心有不轨的人们终于能够将自己的求知欲满足。
身为圣武士武卡辛府邸中最忠诚的管家约尔塞克拉夫能够在无限的惊恐之中将他今日所见诉说。
在得到侍卫的报告之后，团结众人向那散发恶臭的地下走去的管家点燃了最前方的火烛，然后在那向下走廊的尽头，他看见了自己失踪已久的主人，还有——
仰躺在地上的尸体早已经腐烂，但看祂身上的衣饰还是能够将其辨认为女性，而她胸前的那颗比最深刻的海洋还要悠远的宝石便已经证明了她的身份——
这座宅邸唯一的女主人，十几年之前被武卡辛收养的义妹——乔蕾娜托米尔。
然而就在众人惊异、恐惧于为何宅邸的两人都在此地，而一人已经死去，而另外一人却昏迷不醒之时。在场的十几人却在没有任何声息的情况之下觉察到自己的脖间一凉，再然后，便是视界的翻转与大脑在处理这难言的、眼中景象不断翻转而产生的荒谬感之时的空白。
再然后、便是疑惑。
因为他们看见了红色的喷泉在无头身体的断口处溅射，随着尸体的倒地，这片地下的土地便被渲染成一片刺目的血色。
再之后便是一瞬间的痛苦与迷茫，最后到来的，便是最深沉的黑暗。
身穿女仆服饰的女人招手之间收回在方才的瞬间布置下来的、被血液晕染出轨迹的线，在缓步绕过地上一片狼藉的尸体铺就的地毯之后，她来到了那诡异的、在她的眼线之下来到这一处地下的、在此时刻却已经死亡的女人的尸体旁边。
已经腐烂多日的尸体已经得不到太多的讯息，只有她身上的衣饰与宝石才能够看出她的身份。
然而衣服、装饰抑或是宝石都是可以造假的。
女人蹲下身，将尸体翻转。密闭的地下空间没有苍蝇，尸体之上自然也没有生出蛆虫。这也是唯一令她感到些许安慰的地方。
轻松掰开女尸的下颚，扒开它身上繁重的服饰，在从棕色软皮靴中抽出小刀，将腹部划开，在一瞬间充斥鼻腔的腐烂气息之后，看清了对方内脏颜色的女人在沉默之后解下了自己右边的袖扣。
铭刻了紫罗兰花纹的暗铜纽扣却在顷刻之间被女人碾碎，在轻微的爆破声音之后，在寻常人无法注意到的、名为魔法的领域之中，有深灰的、蛛网一般的纹路以女人为中心显现。
在安静了不知道多么久远的时间之后，终于有声音从网的另一端传来。
“出了什么状况吗朵尔玛伊”
被称呼为朵尔玛伊的女人尽职尽责地开口汇报在此时刻，于此地发生的一切。
“武卡辛托米尔大人的藏身之处被发现了。”简短地说出前因之后，朵尔玛伊补充道，“但看见托米尔大人的家伙已经被我解决掉了。”
不必多言，在网的另一边的只能是身为武卡辛义父的艾比霍夫曼。
一月多之前将沉眠之中的武卡辛带回创世神殿的红衣主教终于还是无法将自己的孩子从创世神的安抚之中唤醒，尝试了所有方法的老人最终还是选择了将其放弃，然而在放弃之后，如何将陷入沉眠之中武卡辛处置却是将他困扰的一个大问题。
即便艾比不愿意承认，但创世神殿树敌颇多终究是事实，而这份足够将最睿智的智者都蒙蔽的仇恨早已经转移到了身为创世神殿圣武士的武卡辛身上。为了打击创世神殿，武卡辛身边的刺杀从来未断。而此时刻，陷入了沉眠的武卡辛丧失了全部的防御与反抗的能力，若是将他沉眠不起的消息泄露，那么不消太长的时间，便有无数暗杀上门将他的义子斩杀。
即便武卡辛已经陷入漫长的沉睡，但他终究是还未死亡。
没有死，便还有苏醒的希望。
秉承着东大陆而来的古训，将义子掩藏在属于他的宫殿之下，并派遣战斗侍女将其守护，同时放出‘武卡辛托米尔已经身死’的消息，而那位恣意杀戮的少年必定不会否认对于他的指责，毕竟确实是他将武卡辛逼入了绝路。将武卡辛杀戮这件事对于西大陆的战士而言是无上的光荣。当众人的目光被横空出世的少年战士吸引之时，便在无人追踪武卡辛已死这则消息的真实性。这是艾比霍夫曼能够想到的，将沉眠不知多久的义子保全的方法。
而那位被他所信任的战斗侍女，便是此刻将他联系的朵尔玛伊。
亲吻脚背，将誓言与忠诚全数献上的女人赢得了他的尊重与依靠。
而朵尔玛伊今日的此番行动，便正是说明了他的眼光与主张没错。
但在信任之外，他也给了朵尔玛伊绝对的自由，除却‘守护武卡辛的尸身不被发现’之外，他没有再给她更多的命令，而此番朵尔玛伊主动将他联系汇报必定不仅仅是因为沉眠之中的武卡辛被人发现一事。所以，艾比开口言道：
“做得很好，朵尔玛伊。你没有辜负我对你的信任。关于那些人的尸体，我等一下便安排人去处理，在这之后，你的使命与之前没有差别，请继续执行你的使命吧。”老者通过魔网传达的声音安和而慈祥，如若严寒冬日的阳光一般将听闻者的心灵照耀。然而马上，他便话锋一转，即便他的声音依然温和，但他言语之中的内容却比之前要尖锐许多：
“那么，还有事情要汇报的吗”在开口之后，像是想要缓和自己话语之中的尖锐一般，他轻微地闷笑两声之后继续道，“你可不是什么见到什么事情就大惊小怪的孩子啊。”
在短暂的沉默之中，朵尔玛伊将视线定在地上腐烂的尸体上，在踌躇一会儿之后，忠心的、发誓不会欺骗艾比霍夫曼的少女最终选择将实情告知。
“请……恕我办事不利……”她颤抖着说出这句话，尾音颤抖着带出微末的哭腔。
然而艾比霍夫曼的声音依然包容而温和，对于情绪好像有些崩溃的少女，他柔声抚慰着：“发生什么了我的孩子”
在对面断断续续的、已经能够听得清晰的哭泣之中，艾比长叹一声。
似乎是艾比突如其来的叹气将她吓到了一般，那哭声有一瞬间的停顿。然而在那之后却是令艾比彻底听清了这位战斗侍女的哭音。
“请您……请您宽恕我……请您在得知事件之后，不要……不要对我失望……”也许是因为哽咽，也或许是因为紧张，一句话之中出现太多喘息的少女语气里是无比的恳求与无望。
而对于这种请求，艾比的回应只能是无奈的微笑与细微的叹息。
“朵伊啊，我的孩子。”用了如此称呼的艾比无法看见朵尔玛伊脸上一瞬间迸发的不可置信与强烈的喜悦，但端坐于高坐的老者还是能够想到这位将他当作神明供奉的少女脸上究竟是如何喜悦的表情。
而对于单纯的慕濡着他的孩子，艾比对其自然有着无限的包容。
“我怎么会对你失望呢你可是我除了武卡辛之外最喜爱的孩子啊。”
知晓如何令这样的孩子心甘情愿地为他卖命的红衣主教自然不会吝啬自己的温和。
“说吧，朵伊，发生什么事情了”
引导着朵尔玛伊将事实说出的艾比耐心等待着朵尔玛伊的下言。
然而朵尔玛伊的下一句话，却令艾比感受到了无限的恐怖。
“我在托米尔大人沉睡的地穴之中发现了一具尸体。”在短暂的沉默之后，朵尔玛伊继续道，“——这也是管家找到这里的理由。”
隔了可以测量的路径距离与不可测量的魔网，朵尔玛伊自然不可能看见那端坐在华位的老者的脸色蓦然阴沉恐怖。
掩藏在地底的穴洞是属于他与武卡辛之间的秘闻，为什么会有另外的人在里面
在短暂的愤怒之后，占据了他全部脑海的却是难以对外人言语的恐慌。
他费心隐瞒的事情被别人发现了……
是谁
知晓武卡辛的城堡地下还有洞穴的，只有他和武卡辛以及当初建造那城堡的工匠，但那些建筑师早已经在宫殿建成的那一刻便已经被他处死，那么究竟是……
不，除了他和武卡辛之外，还有一人知晓地下的穴洞。
娅嘉。
这个与他的东大陆友人关系匪浅的、与武卡辛同行数月之久的女战士。因为格罗在创世神殿失踪，所以在创世神殿停留的女人自请照料失去意识的友人。出于对格罗的信任，他便将地下的秘密告知与她……
所以想要谋划战事的是她
不，格罗是为了前往创世神所在的星海畔才离开本初界的，当他再临时也应当再出现在创世神殿，那位女战士与格罗之间的情谊被他看得真切，就算是为了格罗，她也应当不会做出这种事。
所以究竟是……
然而就在艾比霍夫曼思绪翻涌之时，朵尔玛伊的下一句话却令他的全部思索卡壳了。
“以衣饰来看，这位应当是武卡辛大人在十一年以前收养的义妹，乔蕾娜托米尔殿下。”
听到朵尔玛伊如此所言，在思绪一瞬间的空白之后，艾比苦笑着摇头。
他这是关心则乱了。
武卡辛将地穴的存在告知于作为义妹的乔蕾娜也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毕竟对于武卡辛的这位妹妹，他也是有些喜爱的。如果不是因为这位名为乔蕾娜的女孩是在没有什么武学抑或是魔法的天赋，他是想要将她收为义女。但即便如此，虽然乔蕾娜没有成为战士抑或是法师的天赋，但她却是一位管家的能手，艾比早已经打定了主意，只要等乔蕾娜到了二十岁，便令她与武卡辛成婚。没有血缘关系的兄妹，这般安排没有任何关系。这件事他曾经私下问过武卡辛的意见，虽然在开口之间有难得的羞赧，但他从武卡辛的神色之中能够明白他对于这件事是赞同的。
思及朵尔玛伊方才所言，艾比的神色不由之中有些遗憾叹息。
这两个孩子……最终居然错过了啊……
但没有等艾比沉浸在悲伤之中太久，另一边的朵尔玛伊却又传来了新的消息。
“……”
“”艾比恍惚之间听到了一声杂音。
就像是在无限惊恐之中的草食动物被扼住了呼吸之时，面对无比强大的肉食者之时会发出的、从喉间挤出的绝望声响一般，那声音尖锐而短促，混杂了无限的恐惧与颤抖的音节，在尖细的喉咙之中发出。
“朵尔玛伊”
因为这样不同的声音，艾比有些困惑地叫响了对面的名字。
“怎么了”
并不清楚对面发生了什么的艾比只能苍白地开口发问。
朵尔玛伊捡起了无意之中被视觉余光扫视到的物品。
那是全身沾染了血迹的匕首，早已经干涸的血迹变得漆黑而细碎，在她指尖的磨蹭之中逐渐显露了那最本初的模样。
那是一只鹰。
黄金的鹰首雕饰在剑柄之处，那尖喙在逆光之中甚至比刀锋本身更加锋利。
然而如果只是鹰的话，那么朵尔玛伊绝不会震惊。真正令她失语的，是在尖刃与刀柄相接之处出现的这只虎型纹样。
和刀柄上的鹰首一样，如果这只虎是单独出现，那么朵尔玛伊绝不会感到恐惧，但若是两者一同出现，那么便无人不知其代表的含义。
有资格将这两种图文一同使用的、只有那存在于传说之中的国度。
——东大陆、萨坦尔帝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