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言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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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鹤书院的师生众多,将得月楼全部包下才勉强坐得下,老师们都在二楼的包厢,学子们则坐在楼下大堂,大家难得有机会出外消遣,便不似在书院里那般内敛稳重,说笑打闹之声不时传来,熙熙攘攘甚是热闹。
柳旭自然是和相熟的同伴坐在一起,待一同去给老师敬过酒后,便各自玩开了。学子们猜拳行令玩得风雅,张口吟诗,挥毫填词,柳旭在杨珞身边辛辛苦苦待了几个月,遇到如此轻松时刻,自然是极尽所能的疯玩疯闹,不一会儿小脸就变得红扑扑了。
顾桐一直盯着她,尤其是刚刚知道她之前在金陵做了什么事,这脸色就变得越来越难看,眼神也越来越犀利,柳旭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到底是顾忌着自己身份不便,也怕顾桐一时激愤让自己下不来台,便借口上官房躲了出去。
得月楼后是店家自家居所,与前面的酒楼之间有一块空地,老板便种了些寻常花木,又搜寻了几块奇石怪石横亘其中,参差错落,与这绿树娇花相映成趣,倒也有些古朴悠然的韵味,夏日里便是个纳凉赏月、饮酒唱喝的好地方。
柳旭喝得微醺,想找个地方醒酒,自然就想到此处,刚刚在院中站定,便瞧见那海棠树下的石凳上坐着一个人,抱着一个酒坛猛灌,不时还有哀叹之声传来。
光线昏暗,柳旭凝神打量了好一阵才看清那人的形容,随即走过去,一拍那人的肩膀,笑道:“刚才大家行酒令你跑哪里去了平日你可是最喜欢凑这热闹的,怎么今天倒一个人跑出来喝闷酒”
李世安转头看了柳旭一眼,幽幽叹了口气,抱着酒坛仰头便喝,柳旭也不拦他,待他喝够了,才开口道:“遇到烦心事了那我来猜一猜,看看我猜得可准”
李世安好像没听见一般,呆呆坐着,毫不理会,柳旭便开口道:“你家是荆州首富,世代从商,虽然有钱可也经常受到权贵欺凌,你父亲便想让你读书从政,光耀门楣,可你自幼受家族熏陶,在生意圈里长大,对从商做买卖的兴趣远大于读书科举,你想说服家中长辈让你经营生意,可你父亲不肯,还放下狠话,你若一意孤行,便断了你的日常用度,收回家中仆役,再不让你踏入家门一步,可对”
李世安喉结滚了滚,一双眼睛瞪得比牛眼都大,诧异地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怎么知道的”柳旭狡黠一笑,说道:“我小时候机缘巧合拜于昆仑山玄机道人门下,跟随师父习艺十年,学得千里眼、顺风耳之神技,这世间诸人诸事,只要我愿意,随时可以听得看得。”
事实上,柳旭在很早的时候就发现李世安喜欢往镇上和县城里的那些商铺里跑,可又不是去买东西,而是经常和那些掌柜伙计闲聊闲侃,便让螃蟹帮她留意,将他们所谈内容向她汇报,几次下来,柳旭发现李世安这个滑头看似闲聊,实则不动声色地打听着这些商家的进货渠道,运输路线,中间人,利润分成等等事宜,因此便推测这小子是找着了生意门路,有可能还是不同于自家现有的经营格局,打算在这商海里搅搅风浪。她察觉之后便询问过他,可还没等李世安跟她详细说起,就遇到了劫持事件,后面她先忙着收拾贺文睿,后又被杨珞困住几个月,这事便没再提起过。而如今看他抱着酒坛借酒消愁,柳旭心思一转就猜到肯定与那件事脱不开关系,毕竟他家人对他寄予了厚望,就是希望他能科举取士,在仕途上有所成就,而他现在又要跑回去做生意,他家里人能支持他才怪,估计是过年回家时他与父亲商讨此事,被狠狠地教训了一番,甚至是已经采取了手段断了他的后路,于是这小子才会独自在这里顾影自怜,唉声叹气。
李世安是不知道柳旭还有手下帮她打探消息的,见她如此说来一时懵了,不知该信还是不该信,过了半刻之后,又重重叹息一声,说道:“既然你都知道了,我也没必要再藏着掖着,我们家老爷子说了,我要是再敢提做生意这三个字,就把我从族谱上除名,以后就没有我这个儿子。”
“那你打算怎么办听你父亲的安排,安心读书准备科举”
“不!”李世安一反刚才萎靡不振的状态,而是斩钉截铁地说道:“我打算去试一试,哪怕最后我被撞得头破血流,我也要试一试!”
“你讲真的这可不是开玩笑,你父亲已经开了口,你再这么做可是忤逆长辈,这后果你可想清楚了”
“最坏的结果无非就是流落街头,衣食无着,想我也是堂堂七尺男儿,虽没有济世救民之大才,但是给自己挣碗饭吃还难不倒我。”
“你现在说得容易,你可知道走投无路之下,这碗饭有多难挣满街的乞丐叫花子,你说他们难道都是一生下来就这幅田地还不是遇到了难事,迈不过那道坎,一点点沦落如此,若是有卖后悔药的,这些人恐怕第一个都要抢来吃。还有,被家族除名,只有大奸大恶之人,家族才会如此对待,这可是一辈子的污点,你以后怎么面对世人的悠悠之口”
李世安仰头又灌了一口酒,咽下之后喃喃说道:“我们李家不是生来富贵,祖上也只是普通乡民,是到了我太爷爷那辈才一点点发迹,这么多年下来你以为我们家一直顺风顺水吗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商人之家若是生意出了差错,那便如身临绝壁,脚踏危卵,一个不留神就是死无葬身之地。我还记得小时候,我父亲外出经商,一年多未归,不知怎的,突然就有传言出来,说我父亲生意不顺,血本无归,身染恶疾,已经客死异乡。得知消息后,家中人心惶惶,还未打听出真相,那些在我家入了股的亲朋故交便不约而同的上门拜访,几句安慰之语之后,便提出要要回股本,一开始大家顾忌身份,说话还比较委婉三五次之后,便如仇敌一般,凶神恶煞,咄咄逼人,甚至已经到了在我家打砸哄抢的地步。小柳,你知道吗我当时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些人,他们可都是我从小就认识的长辈亲人,前几日他们还抱着我,给我糖吃,转眼之间就一副凶神恶煞,视如死敌的模样,我感觉是那么的不真实,宛如噩梦一般。”
“当时祖父祖母年事已高受不得惊吓,几位叔叔年纪还小无法倚靠,我母亲是当家主母,所有的责难便全冲她一人而去,而那些要债的人却不管她是不是女流之辈,使尽手段逼迫羞辱,我母亲始终挺直了脊梁跟他们据理力争,后来时间久了,派出去寻找我父亲的家丁一直未见返回,我母亲担心那些人拿不到钱会铤而走险,威胁到家人的安危,只能将自己的全部嫁妆典当贱卖,一家人才算勉强渡过难关。那一阵儿,我们兄弟都不敢出门,生怕那些在家中要债的人突然出现在我们面前,对我们喊打喊杀,一直等到过了大半年,我父亲做成了生意,带了巨资返回家中,情况才有好转,而之前那些在我家吹胡子瞪眼,叫嚣不断的债主就又变回了原来的面孔,一个个温和有礼,人人都似谦谦君子。”
“小柳,我虽然一直养尊处优,可不代表我没经过世态炎凉,没见过人情冷暖,相反,正是我们这样出身的人才更能体会人性之善恶,世道之艰辛,我既然决定走这一步,绝不是心血来潮,一时兴趣使然,我知道失败之后我要面临的是什么样的结果,可那又怎样,大丈夫志存高远,好男儿何惧艰辛我虽不能登阁拜相,却未必做不成第二个陶朱公。”
“那你不读书了吗你既然已经看到了商人的辛酸和无奈,还要沿着这条路走下去”
“读书,当然要读,我还要考个举人出来,世人都说商人重利忘义,我便要做个儒商,用圣人之言约束言行,让世人看一看商人也并不尽是唯利是图的宵小,也有重德守信,明理重义的君子,也有尊师重道,仁心仁义的贤良。”
“那你要怎么做本钱从何而来”
说到这里,李世安眼睛一亮,兴奋地讲道:“你别看咱们这个地方小,可是一点都不偏僻,靠着长江航运,南来北往的货物全在这里交汇,你知道现在什么东西最好卖是西洋那些舶来品,我们家也有这样的生意,是从广州的兴昌行、泰和行进的货,但是价钱极高,还不保证时时有货,但是,我在这边竟然见到了从明州运来的洋货,而价钱足足比广州那边低了三成,这还只是从中间商手里拿货,若是去明州找到牙行直接交易,价钱还能更低,所以我打算把我名下的一个田庄抵押出去,专门做这个生意。”
“你之前可接触过这些东西可有人帮你参谋,给你掌眼”
“我相中了我们家总号里的一个伙计,人很机灵,在这一行做了小十年,很有经验,只不过商号里人才济济,没有他出头的机会,所以我打算把他挖过来,他愿意帮我那是最好,若是不愿意也不勉强,我虽然没他经验丰富,可也是从小在商号里混大的,那些东西我自己也不是一点都不了解,大不了多花些时间好好研究一番,怎么也难不倒我。”
“做商贸生意压钱压得厉害,尤其是这种西洋货,卖价高,进价也高,你一个田庄能抵多少银子够你周转多长时间若是到时收不回本钱又要如何”
“这个你放心好了,我名下不止这一个田庄,但是我不会把它们同时抵押出去,一个田庄大概可以筹到五千两银子,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半年之内刨去本金和开销,应该可以赚到两千两,只要我第一笔生意做的顺利,后面自然有人愿意拿钱出来帮我把生意做大,若是天不遂人愿,开头不顺利,到时我再把第二个田庄抵押出去,给自己再争取些时间,要是这样还不行,说明我确实不是做生意的料,那我也认命了,从此断了念想,以后再不踏进商场半步。”
说完这番话,李世安举起酒坛又是一阵豪饮,好像出征的勇士,全身散发着豪迈、狂放的气息,柳旭看着眼前人,眼珠不停地转来转去,心里的盘算也渐渐有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