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 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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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是敌对阵营的的两个人竟然成了师徒，这世间的事真是说不出的玄妙。
杨珞望着师傅半晌回不过神来，许久之后才磕磕巴巴地问道：“师父，你要拿我去见官吗”
灵华道长苦笑一声，说道：“为师平日里翻的那本《灵宝无量度人上品妙经详注》便是那位师尊所着，若真要追究起来，只怕整个青峰山所有的道观都要被扣上窝藏朝廷要犯，谋反忤逆的罪名了，就连为师也脱不了干系。”
杨珞眉头皱在一处，又问道：“师父，如今徒儿要如何做才好”
灵华道长的眉头也挤在了一处，回道：“老实讲师父也不知道该如何教导你了，这世间的事有些是合法不合理，有些又是合理不合法，还有些则是合法合理却不合情，若是事事都想求个圆满，只怕事事都不得圆满，你只需记得以后不管做什么决定，自己问心无愧便好。”
问心无愧，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却没那么容易！
杨珞从小接受的教育不管为人还是处事都要胸怀坦荡，光明磊落，可进了‘厚德堂’之后做的却尽是见不得光的勾当，在这个地下世界里，弱肉强食天经地义，你要防备着被别人暗算，时不时地还要暗算别人，如果暗算不成的话，便要用刀枪来说话了，总归是谁的拳头硬谁活得久谁才有话语权，每个人身上都充斥着残暴、血腥与狡诈，就像是丛林里的野兽，哪里还有人的样子没过多久他便厌烦了，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失望。
好在还有二叔杨朔一直陪着他。
杨珞一直非常敬佩他的二叔，当年他二叔接手‘厚德堂’时，正是‘厚德堂’内忧外患，是非不断的时候，多亏他二叔聪慧机敏，对内恩威并施，对外远交近攻，耗费心血苦心经营了多年才使自己站稳了脚跟，然后利用手中掌握的资金涉猎利润高、风险低的正当生意，将‘厚德堂’渐渐洗白，之后又依托生意布局，将‘厚德堂’的势力拓展至大江南北，凡是有杨家商号‘德兴堂’的地方，必定有‘厚德堂’的暗桩，有暗桩的地方必定少不了杨家的商号‘德兴堂’，黑白两路互不干涉又互相倚靠，没过几年，杨家便成了富庶一方的大财阀，而‘厚德堂’也成了江湖上不容小觑的一股势力。
杨珞出师之后，他二叔没让他接手商号的生意，而是让他跟着帮派里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老学了三年江湖经验，等他见识了社会的黑暗，江湖的血腥，人性的阴暗之后才把他叫回身边，头一句话便问他：“你可还愿意留下来”
杨珞想了好久都不知该怎么回答，茫然之下反问道：“二叔，当年你又是为什么要留下来”
杨朔郑重地说道：“我年少时读书，最喜欢一句话‘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当时的心愿便是能科举高中，用毕生所学匡扶社稷，造福黎民苍生，如今我虽不入庙堂，可做的事情却是和当年的心愿一般无二，彼时‘厚德堂’作恶多端，既为祸乡邻又内讧不断，不管是普通百姓还是帮内兄弟都深受其害，我便想着若不将它引入正轨，将来等它势大势必会成为危害社稷的一颗毒瘤，匡扶社稷也不拘于是在庙堂之上还是庙堂之下，能让百姓安享太平才是根本，我们杨家既然因缘际会与‘厚德堂’结识，这便是上天给我们的考验，让我们必须担起的责任。珞儿，你且记住，这个世上，做个好人不容易，做个坏人也不容易，做个碌碌无为的庸人才最容易，你可愿意浑浑噩噩地过一生”
杨珞摇摇头，很是困惑地问道：“二叔，我自然是不愿意做个庸人，可是我实在看不出我现在做的事与天下苍生有什么关系，难不成我要做的是个比坏人还要坏的人”
“珞儿，这好人和坏人你如何区分呢你如果不知道坏人是什么样，他有什么阴谋手段，你又如何去制服他呢”
“这……”
“珞儿，我们现在掌握的势力用得好可以维护天下太平，用得不好就会祸乱苍生，我不希望我们杨家的子孙将来变成这天下的罪人，我让你去见识这恶中之恶，便是告诉你这世上没什么事是一蹴而就的，若想成大事，必得受抽筋挫骨之痛，磨出一幅铁石心肠，方才能守住本心，才能担得起肩上的责任，对得起天下苍生。”
杨珞一直记得二叔跟他说的话，也确实如二叔所愿磨出了一副铁石心肠，可也磨没了他对生活的所有热情，年纪轻轻便如枯朽老木，见不得一丝朝气，日子对他就像是漫漫刑期，熬过一日算一日，再没有任何可期许的东西，而这一切直到碰见了那个令他头疼的小丫头之后有了改变。
他从来没见过哪个女孩子这么胆大妄为的，不知是可怜她的遭遇还是碍着亲戚的情面，他觉得有必要对她好好管束一番，可是慢慢地他发现他心里竟然是羡慕她的，在她身上看不到那么多的条条框框，她只是按照自己的心意活着，简单而又快乐，而这些都是他想要而不能得的，于是他便想守护她，守护那份纯粹和简单。
“等这事结束了，就去提亲。”杨珞在心中对自己说道，嘴角微微上扬，眉眼中暖意融融，脸上的疲惫之色也如春风拂过原野舒散而去，之前受的煎熬与此时的心境相比全都不值得一提了。
过了一会儿到了出发的时间，杨珞扫了一眼院中几人却没看到柳旭的踪影，心下一沉，向张元佶问道：“只有我们几个吗刚才和我在一起的那位姑娘不和我们一起走吗”
张元佶回道：“师兄弟们是分批出城的，师妹现在已经在城门口了，我叫她留意着城内城外的动静，万一情况不对，我们也好再作安排，毕竟陆潇是这里的地头蛇，他有没有和官府勾结我们也拿不准，万一被他们的人瞧出端倪，只怕又要惹出一堆麻烦。”
杨珞略一颔首，神色有些失落，心里不断安慰自己，“不过是再忍耐些时候，等出了城定要将她牢牢锁在身边，免得又让她跑了。”
等到了城门口，张元佶几人并没有急着出城，而是找了个茶摊坐下来，目光不时地打量着城门附近的角角落落，杨珞猜想那些地方应该有清平山庄的人做接应，用他不知道的暗语传递信息，以确保他们几个能安安稳稳地出城去。
果然如他所料，一碗茶刚喝了几口，张元佶便小声同他说道：“可以走了，一会儿你夹在我们中间，把头放低些，千万别说话，凡事有我和师弟们替你代劳。”
杨珞点头应了，神色如常看不出任何情绪，他出门时已乔装打扮了一番，染了白发，贴了胡子，额头上还多了几道皱纹，身上一袭灰扑扑的长衫，乍一看与那些终年在外奔波的小生意人别无二致，扔在人堆里都没有人会多看一眼。
张元佶师兄弟几人把杨珞围在中间慢慢向城门走去，面上风淡云轻，心里却是戒备到了极点，当他们一步一步走过列队而站的城门守卫，即将要踏出城池的最后一刹那，城门吏突然喊了一声：“站住！”
杨珞心中一惊，以为暴露了身份，一只手不由自主的摸上了腰带，那里面藏着一柄软剑，万一情况不对，立时就可以抽出来应战。可是当他慢慢转过身去的时候，却发现城门吏并不是对他说话，而是身后十几步外，一个头戴斗笠的肥胖男人。
城门吏问道：“姓什么叫什么从哪来到哪去”
那胖男人低着头，用一口混杂着楚地方言的官话回道：“小的叫王斗富，在城里做小生意，家里给说了一门亲，要赶着回去娶堂客。”
“你老低着头干什么难道心里有鬼摘了斗笠把头抬起来！”
胖男人低头不肯动，城门吏见状不由高声呵斥道：“王八犊子，本大人说的话你竟敢不听莫不是身上犯了事，不敢见人来人，把这龟孙拖到衙门好好审一审，看是不是通缉令上的要犯。”
胖男人一听要被带到衙门，立时慌了，口中忙不迭的唤道：“别别别，大人息怒，大人息怒，小的这就摘，这就摘。”
城门吏闻言啐了一口，抬起下巴骂道：“贱骨头，牵着不走，打着倒退，你……”话没说完，竟是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而其他人见了这胖男人的容貌也是一般模样，嘻嘻哈哈地笑个不停，原来这小子生了一对斗鸡眼，一对龅牙露在唇外，下嘴唇还歪向一边，这副模样放在十里八乡都是难得一见，众人自是像看戏一样围着他看个不停。
那男人大概是被人围着看习惯了，对着城门吏一拱手，恭敬说道：“大人，不是小的不听大人的吩咐，实在是小的这副模样太过丑陋，怕污了大人的眼。”
城门吏笑得停不下来：“你爹娘是造了什么孽生出你这么个丑八怪，对了，你叫什么来着王……斗……富，我看你叫王斗鸡还更贴切一点，哈哈哈……”
“你说你回乡要干什么娶婆娘哪个女人瞎了眼会找你这么个丑八怪”
“女人嘛，只要能吃饱穿暖自然还是有人愿意嫁的，不过就是要多花些彩礼钱，所以，大人您快点放小的出城吧，若是晚两天回去，只怕小的这亲事也要黄了。”
城门吏一见他这张脸就笑得前仰后合，连话都说不利落，遂不再盘问，挥挥手算是放了他一马，男人赶紧施礼道谢，戴上斗笠，大步流星地出了城。
热闹看完了，城门口又恢复了刚才的秩序，杨珞等人一颗心也放回了肚子，跟着出城的人流顺顺利利地走了出来，马鞭一扬，踏起一道黄沙，转瞬便消失在大路的尽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