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爹是捡破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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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现在我还清清楚楚的，那是我十八岁生日的第二天。
我傻傻的站在走廊的角落里，听着四周此起彼伏的读书声，我的心情已经沉入谷底。
一种深深的绝望油然而生，那一刻我甚至想要纵身一跃，也许跳下去，就解脱了。
到现在我也不知道那封情书怎么会到班主任手上，当我在他办公桌上看到它的那一刻，我的大脑完全一片空白。
早恋，在那个年代是一个禁忌，而他的处理办法是，要让我爸在家长会上当着全班家长的面做出检讨。
且不说这样会让我爸有多难堪，很有可能，我千方百计想要掩盖的一件事情：我爸是收废品的这个秘密也将公之于众，这让一向爱面子的我简直像是被五雷轰顶一般。
眼看着一个个衣着光鲜的家长陆陆续续的走进教室，我变得越来越不安，甚至我能清清楚楚的感受到我的身体正在发抖，我的眼睛一直盯着学校门口，我多希望我爸有事情耽搁，来不了。
但是，事情的发生不会按照我的意志而变，一个熟悉而又让我抗拒的身影还是出现在我视线里。
他还穿着那身不知道穿了多少年的中山装，推着他那破旧不堪的三轮车，甚至于车上还有不少不知道是捡的还是收的烂铁废纸，正在一瘸一拐的朝着校园里走来。
我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被赤裸着身子游街的妓女一般，有惊恐，也有无地自容，我简直不敢想象一会儿将会面对多少不屑的眼神。
我不自觉的朝着角落里慢慢退去，我幻想着只要他看不到我，同学就不会知道他是我父亲，这样也许还能给自己保留几分尊严。
当父亲出现在走廊中，拾破烂的，臭要饭的，周围议论纷纷的声音像是一根根尖刺狠狠的扎在我的心里，指指点点带着嫌弃的表情像是一个个响亮的耳光抽在我的脸上，我深深的低着头，只感觉脸上火辣辣的，脑子一阵轰轰响，就连抬头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这位大叔，这是上课时间，再说，你拾破烂应该去学校的垃圾桶啊，班里每天定时打扫的。”班主任说话虽然听起来挺客气，但是我能在他的语气中听到一丝厌恶。
“呵呵，你是唐老师吧，那个，您辛苦了，我是赵仁的父亲，是您通知我来开家长会的。”父亲讪讪的笑着说道，我不看就知道他肯定是低头哈腰，一副低三下四的模样。
“赵仁的父亲？”唐老师稍稍愣了一下，然后一脸不耐烦的摆摆手说道：“行了，你从后门进，赶紧的，不要引起别的家长反感。”
父亲一边不停的点头道歉，一边谄笑着往后门退来，我最受不了他这种卑躬屈膝的模样，就连我都忍不住看轻他！
听着他的脚步声离我越来越近，我知道躲不过去了，当我抬起头看向他的时候，他那卑微的笑容完全被四周鄙夷的嘴脸淹没。
我看到他对着我笑，但我飞快的低下头，虽然我知道这有种掩耳盗铃的意思，但是我实在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来掩藏我内心的尴尬。
我看到他僵硬在脸上的笑，也能闻到他身上那股淡淡的汗水味从我身边滑过，我努力做的像是一个旁观者。
果不其然，他走进教室的那一刻，很快的吸引了教室里那些衣着光鲜家长的注意，一股嗡嗡声瞬间在我耳边再次响起。
“哎，哎，你往哪儿挤呢？让开让开，把我衣服蹭脏了你赔的起么！”
我闻言望去，只见一个胖子一脸嫌弃的坐在那里，像是赶苍蝇一样不停地挥舞着他猪蹄一样的手掌。
父亲有些手足无措的站在我座位旁边，讪讪的笑着。
虽然我听不到他在说什么，但是他除了毫无节操的道歉，还能说什么？
“赵仁？那是你爹？我去，没想到我跟一个破烂堆里爬出来的家伙同桌了半年多，我说怎么总是有一股臭烘烘的味道。”
我的同桌杜美丽，一个一脸肥肉的女生正在一脸厌恶的看着我，还装模作样的捂着鼻子。
我没吭声，我不想争辩，我也不知道怎么争辩，我感觉站在那里一身破旧衣服的父亲，已经说明了一切。
高中一年多以来，我最害怕的事情就是被人发现我有一个拾破烂的父亲，我想尽一切办法让他从来都没有出现过，因为我从小就经常听别人说，我父亲又老，又瘸，又穷，又脏！慢慢的我长大了，也感觉父亲又老，又瘸，又穷，又脏。
我害怕了，我不想别人用看他的那种眼神看我，我努力的穿一些假名牌，把自己打扮的和别的同学一样，我受够了穷，受够了别人鄙夷的眼光！
可能是想缓解气氛，又可能是讨好别的家长，唐老师讨好似的笑笑，然后指着父亲说道：“哎，那个谁，赵仁的父亲，我正想跟你讨论一下你儿子的问题，为了方便交流，你就站一会儿吧。”
父亲闻言，眉头不自然的皱了一下，然后条件反射般的朝我看来，我下意识的退后一步，堪堪避过他的视线。
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唯一能做的就是这样，像个鸵鸟一般，把头埋起来，不管屁股是不是漏在外面。
“哎，那小子犯了什么错，唐老师您说，我回去狠狠的教育教育他！”父亲点了点头，有些讨好似的说道。
“犯了什么错？他给女生写情书！一个刚刚十八岁的高二学生，居然做出这种事情！且不说这对他自己的影响，你知道这会让那个女生受多大影响么！正好你在这儿，我想请你说说你的处理意见！”唐老师抑扬顿挫的说道，就像是电视上高高在上的县官老爷训斥下人一样。
唐老师的话就像是往平静的湖水里丢了一块石头，家长们浓浓的八卦心里完全被调动起来，再次议论纷纷起来，一个个不约而同的带着各色眼神打量着父亲。
而讨论最多的就是，我这个穷鬼家的孩子到底给哪家姑娘写的情书。
“赵仁给许馨写的情书！”
突然出现的声音，犹如平地一声雷，让吵杂的教室和走廊瞬间变得鸦雀无声起来，所有人的目光不时的在父亲，和刚才起哄的最厉害的那个一身西装革履的家伙身上逡巡起来。
眼瞅着那家伙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脸色越来越红，瞬间变成了猪肝色。
他突然暴起，狠狠的拍向了课桌，嘭的一声巨响让所有人齐齐打了个寒颤。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小小年纪居然如此品行不端，唐老师，这种学生留在你们学校，我很怀疑你们学校对学生品德教育方面的力度！”
“许局长，许局长消消气，这个年纪的学生都处于青春懵懂期，对男女关系有些好奇，每个学校都有啊，我们学校一直在严抓这个问题呢。我这不是让赵仁父亲好好管教他了么。”唐老师吓的够呛，脸色有些苍白的说道。
“管教？你看看他的样子！像是能管教好孩子的样子么！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的道理，想必你懂！这种学生，必须开除！要不然，我立刻给许馨办理转学手续！”
“对对，我也要给王迪办理转学！”
“太不像话了，真是太不像话了！班里居然出现这种学生，这种学习环境，真是让人担心。”
不少学生家长纷纷出言附和，一个个说的是义正言辞的模样，但是就连我都听的出来，他们明显是冲着局长这两个字去的。
“各位家长，各位家长，孩子小，难免会犯些错，就这点儿事情就要开除赵仁，有些小题大做了吧？”父亲脸色有些慌乱的说道。
“小题大做？不是你闺女你肯定不著急！我跟你说，你儿子必须开除！”李局长像是一只愤怒的攻击，红着脸伸长了脖子趾高气昂的咆哮着。
“李局是吧？您消消气，何必跟孩子一般见识，我让赵仁给您千金赔礼道歉，保证以后不打搅她，您看成么？”
父亲一边不停的赔礼道歉，一边快速走到李馨父亲身边，想要抓住他的胳膊好好求求情。
但是一来李馨父亲自己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正在气头上，二来他原本就看不起父亲，条件反射般的一掌朝父亲推了过去。
猝不及防之下，被他一把推在了肩膀上，原本就有些腿脚不便的父亲直接被推倒到了身后的桌子尖儿上。
父亲闷哼一声摔倒在地，痛苦的就连身子都有些蜷缩了。
我的心一阵刺痛，虽然我看不起他的懦弱，受不了他的贫穷，但是他是我父亲，一把屎一把尿把我养大成人的父亲！
那一刻我再也顾不得自己那可笑的自尊心，推开面前的同学就冲了进去，有些手忙脚乱的想要把父亲扶起来，但是看着他痛苦的脸色，我没敢乱动。
“没事，我没事，赵仁，快去给李叔叔和李馨赔礼道歉。”父亲脸色有些苍白，我能清楚的看到他额头上渗出的汗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