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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顺十八年,上元节夜,东昌帝诸葛弘薨,史称承顺帝。
举国同哀!
次月,太子诸葛允即帝位,改年号,永昌。
永昌元年,四皇子以谋逆之罪伏诛,府中三百六十八人,获罪入狱,后流放北荒之地,途中染时疫,无一人生还。
龙虎将军宋文武,勾结逆贼,贬官为庶民,举家押入顺天府大牢,于夏初问斩。
一瞬东昌天变,所有事情以一种近乎戏剧化的形式,打破了东昌维持了近二十年的平静。
但天子易主,只要百姓安居乐业,谁主宰天下,于他们来说,都无甚干系。
宋初玉因宗籍迁入荣王府,避免了一场祸事。
闭关三月再出,除了春雨的凉,这几个月发生的事情,她全然不知。
那日,裴煊说要用灵力救公仪鹤,而她需以心头之血喂养他五年,踌躇之后,她终而拒绝,只因那风险,可能是裴煊沉睡一生。
谁都没有权利,累谁一生,即便她看出了,裴煊那微妙变化的心绪,她不是个爱欠人情的人,更何况人命,否则,即便公仪鹤醒来,她又怎好与他逍遥人世,忘了另一个躺在冰洞中,为她默默付出的人。
感情这种东西,很微妙,从来寻不到平衡点,总有一个人,给另一个人的更多,不能回报的感情,她就更不可能接受,她做不到承受后,还潇洒转身,无牵无绊。
那么,只有等死了吗
她不怕死,也不畏死,只因身侧有他,那么,不管天上人间,黄泉地狱,不过换了一处安身之地。
心未死,情未了,神魂未灭,便是长存永恒!
那一刻,她几乎是平静安然的,握着他的手,触着他的肌肤,有他的地方,她就觉得是家,是幸福,是和暖。
许是她面对死亡的态度,太过平淡,惊了老和尚的心。
她是他的徒儿,哪怕,她从未将他当过师父,不是不尊重,而是超越尊重,将其比作挚友,多了一份比师徒情分更重的亲近。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没有哪个父亲,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女儿赴死,而不相阻。
“回魂丹,加上《三境经》至高之境苍生赋,可以再帮他拖延数月,只要,能找到制毒之人的解药,辅以裴煊的灵力修补之术,就还有救!”老和尚目光平静,说出这最后的办法。
不过,宋初玉眼下武功尽失,无论如何,也无法突破苍生赋,但祖师爷也曾说过,《三境经》中武学终境,便是置之死地,涅槃重生,化有形为无形,最重要的,永远是人心的力量,够勇敢,够坚强,够隐忍,那么连天,也阻挡不住你!
宋初玉之所以武功尽失,不是经脉断裂,而是因为同脉之血与《三境经》相抗产生的相冲,东陵胥同脉之血与数千种毒物关联,自然,霸道无比,将本身的武功冲净。
有一个办法,可以化去同脉之血,忍常人之不能忍,痛常人之不能痛,脱胎换骨,淬火重生。
“师父,不可!”裴煊听了老和尚的话,急急抓住他枯瘦的手腕,只觉咯得人生疼。
脱骨变,就是忍受七七四十九天,剥皮换骨之痛,这无异于抽筋断骨,将一个人打散重塑,洗净骨骼血脉中的同脉之血,期间,稍有不慎,不仅受脱骨变之人,就是施咒修骨之人,也会堕入黄泉。
显见,老和尚要对宋初玉行脱骨变之术。
看来,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即便希望渺茫,她总要尽力一试,能活,她不会窝囊的选择死。
脱骨变,她曾在老和尚的《天演录》那本奇书中看过,如若走上绝境,只要她施放念心咒,就能将所有苦痛因果,全数过度到自己身上,这样,至少不用老和尚陪她一起死。
“徒儿,你可想好,只要开始,便再无回头路!”老和尚的语调空茫飘渺,带着深深怜惜。
“师父,徒儿不悔!”笑容浅淡,眸眼却是坚定。
早知她倔,却不知倔到这般境界,可他当初,看上的,可不就是这丫头不服输的韧性,也是这特性,才让发誓再不收徒的他破例。
裴煊眼中的冰河,在她说出不悔时,全数碎裂,那眸眼不再平静无风,此刻,巨浪翻涌,他第一次,伸手抓住她的手腕,抬起头,如雪的容颜,清润的语调,却用着近乎乞求的语气,“不要去——”
她笑,像暖风中张扬淡然的雏菊,清凉的薄荷香将他环绕,一个拥抱抽离,他觉得整颗心,也随之空落,心,凌乱不堪。
“师兄,替我与师父护法,可好”嘴角上扬,灿若星河的双眸,弯成迷人的月牙,她不想让他觉得,自己最重视的两人,走向不归路,而自己,无能为力。
又是这样的笑,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心绪会受她牵动,却又被她的笑容抚平,他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点头,妥协,在那样温暖的眸光中,他说不出不,他说不出让她不救那个男人。
原来,世人盛赞,心若琉璃,若高山雪莲通透纯净的裴煊,也会在心中窥见那一处黑暗,那个名叫,嫉妒与自私的东西。
随着石门轰然关闭,海啸般翻涌的雪眸,再度平静,三千银丝如雪,而他的手,缓缓抚上心脏,嘴角,勾起一抹春风和暖的笑容,既然是他来的迟,醒悟的晚,不能一世相携,那么,便让他,一世相守!
雨珠,噼里啪啦的从天空砸下,若断线的玉珠,牧伯在身后,撑起一把油纸伞,什么也不说,静静陪他在雨幕中,守着石洞。
七七四十九天,里面是一番天地,外面,又是另一番天地。
里面,
是宋初玉为了公仪鹤,用爱战胜心魔死亡的角逐。
是老和尚为了守护爱徒,用爱护持的无私牺牲。
外面,
是裴煊不离不弃,七七四十九个日夜的守护。
里面的人身心煎熬,外面的人,同样饱受苦痛交织。
端来的饭菜,永远都是原封不动的送走。
那如雪的衣袍,落满雪水,雨水,春桃,柳叶……它的主人,却永远没有时间,轻轻拂落,曾经,那样爱洁净的人,曾经,如雪般高洁出尘的人儿,现下,却更像一座,落了尘泥的雪雕,灵鹫落在他的肩侧,红豆般的小眼,随着主人如雪双瞳,静静定格在那石洞上,一瞬不瞬……
直到,四十九天后,石门的钝重声响起。
洞外的人,才像被猛然惊醒,落雪的眸,再度迸发活气。
老和尚拖着一身疲惫,眼窝深陷,脚步虚浮,幸亏,青锋卫们将他扶住,才没避免他落地。
虚虚的笑容,他语调欣慰,几欲热泪盈眶,“她,成功了!”
简单的四个字,却让所有听闻的人,禁不住雀跃,那一刻,是满心的喜,是心脏高悬回落的激动,是笑与泪的交合。
可是,等了半晌,裴煊始终未看到,那个念了好久的身影,呼吸开始微乱,头脑,开始胡思乱想。
触及裴煊的眼神,老和尚摇头叹息,他知道,他这徒儿,动了凡心,只可惜,终究,缘分太浅,着实可惜。
“放心吧,她无事,只是在快速突破境界,守在他身边。”
现实也许残忍,可是,他也有义务将他敲醒。
裴煊眸眼低垂,语调沉沉浅淡,“惟愿她安好,无求!”
惟愿她安好,别无他求!
老和尚重叹,拍了拍他的肩膀,“痴儿——”
所有人转身离开,偌大的场地,只留裴煊一人,静默的守候着,那一方石洞。
月辉洒落,更衬得那人影孤凉,牧伯也只是在远处看着,静静地,未上前打扰,有泪光,自朦胧的月光中,反射如水粼粼的波光。
那月,极淡,极清浅,像一层薄霜,一层薄雾,缓缓将裴煊氤氲其间。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想了些什么,尽管他不说,却还是能让人感到,那内心的千思百转。
牧伯见到他滑动轮椅转身,这才大步奔上前,替他推着轮椅。
“回吧——”
极淡极轻的两个字,却是牧伯,等了好久的回答。
他需要休息,好好的吃顿饭,洗个澡,好好的睡一觉。
而裴煊,这一次,面对牧伯的妥当安排,没有阻拦,没有背离,安安静静的,吃完一顿饭,拭了拭嘴角,安然入眠。
他既盼着她出来,第一眼,看到的是他,又深知,他不该再固守。
她是清醒明白自己感情的人,心之所向,只有公仪鹤一人,即便他知晓自己真心,也不想,造成她的负担。
喜欢,是两个人的事,那是因为彼此相爱;喜欢,又是一个人的事,那是因为一厢情愿。
如果一厢情愿,会造成负担,或者距离的疏远,有些心情,他宁愿压在心中一辈子不说,裴家人有诅咒,一旦爱上一个人,至死不休,他该庆幸的,庆幸他爱上的不是别人,而是如此美好的她……
外面的情形,宋初玉不知,外面人的心绪,宋初玉不晓。
只是当三个月后,她卸下一身重担,从石洞内迈出,那一刻,她就隐约感到什么不同。
公仪鹤还没有醒,但命,却是保了下来,皇天不负有心人,她终于冲破了《三境经》至高之境——苍生赋!
东陵胥,有些仇怨,该了结了!
她在公仪鹤沉静安然如玉的脸颊,落上一吻,语调轻柔似呢喃,她的手,温柔抚过他的发丝,他的轮廓,“等我回来,不要学我,不乖——”
踏出石洞,清冽的空气,扑面而来。
浓儿就在此刻,慌慌张张跑来。
在她即将去寻东陵胥,要解药之时,竟来了位不速之客。
来到正厅,远远地,她就住了脚,看向那个熟悉到曾经憎恶的背影。
没有满头珠翠,不复雍容华贵,她穿着简单朴素的素色衣裙,根根银丝嵌入的乌发,用一根木簪轻绾,那背影,看着也似比出府时,瘦削单薄,就像终究,被时光荏苒蹉跎。
宋初玉不愿见到这个人,所以,在认出的瞬间,她转身就走。
“宋小姐——”
几乎卑微的呼声,伴着急急的脚步,不似往昔虚伪的亲昵,苏氏的笑容,满是局促。
“你我,无话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