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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着他落寞的样子,只觉得心中难受,如鲠在喉,不知道该说什么,或者最好什么都不说。
老爹的挑弦不成曲调,只是想到了便拨弄一下,然而扣在心上,竟凄苦至极。
我从未想过一向达观的老爹竟遇到无法排遣的忧闷,沦落至此,更无法想象他征战沙场半生,如今却被困在这尺寸之地。我压抑着心中的愤怒,回头看了一眼殿门,门外秋日的天气却正好,阳光尽管有些苍白,却仍然普照大地。
再转过头时,却正撞见万夫人的目光与我对视,我心中一虚,低下了头,听见万夫人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老爹仍在一声一声地拨弦,我心中一动,也亦步亦趋地跟着老爹抚了起来。
我第一次拨弦的时候,老爹明显愣了一下,抬头看了看我,复又将头低下去,呆呆地看着手边的弦,又是一声。
我等了片刻,也挑弦应和。
一来二去,终成曲调。
良久,老爹才罢手。
他终于将琵琶放到桌案上,抬头看了我一眼,道:“先生倒是颇知我心。”说完自嘲地笑了笑。
我也罢了手,回道:“曲为心声,上皇之曲,未经雕饰,信手弹来,直抒胸臆,实在可贵。”
老爹道:“想不到他找来的人,竟也能不俗,方才怠慢之处,请先生勿怪。”
不论世事如何浮沉,他依然平易近人。
我拱手道:“上皇言重了。今日上皇寿诞,理当和乐,发此悲音,似乎太不应景。”
老爹苦笑道:“寿诞?想必先生对数月前的宫变也有耳闻,长子被诛,我该为他守丧。”
我心中难受,只道:“上皇……自古以来,只有子守父丧,未闻父为子守丧,这……于礼也不合。”
老爹道:“他是为我,若非我优柔寡断,他怎会……哎。”
万夫人坐在他身旁,替他轻轻地抚背。
我道:“子孙之福,自由天定,上皇实在不必牵涉于己。”
话才说完,老爹猛地看向我,有些发怒道:“你不知内情,如何竟敢妄言?”
万夫人忙劝阻道:“这位先生好意安抚,你何苦为难于他?”
老爹怒气稍平,深呼了一口气,缓了缓神,拱手问道:“方才多有冒犯,还未请教先生高姓?”
我沉默了片刻,才拱手回道:“姓郁,名柯,字无伤。”
老爹闻言,呆了片刻,随即却嚯然起身,万夫人也跟着站了起来,扶住了老爹才不至于摔倒。
老爹轻轻推开万夫人,一步步走到我面前,上下打量了我很久,才缓缓道:“你说,你叫什么?”声音却很轻。
我目不斜视,重复道:“姓郁,名……柯。”
老爹又呆了片刻,慢慢朝后退了几步,转身回到了万夫人面前,二人坐回榻上,才问道:“那么,请问先生,为何入京?”
我道:“与人约定在此相会,不敢食言,所以回来了。”
老爹摇头不语,万夫人却再次看向我,老爹的反常表现,我的答非所问,她也听出了我的言外之意。
过了很久,万夫人轻声道:“妇人虽短视,也以为先生实在……实在不该回来。”
我沉默无言,万夫人看了老爹一眼,又道:“先生来此谋生,未知家中可还安好?”万夫人既是自己相问,也是替老爹问我。
我答道:“一切安好。”
老爹点了点头,又问道:“先生来长安多久了?”
我道:“一月有余。”
老爹道:“如此想必对长安之外的情形,也有所了解了?”
我闻言转头,再次看向殿外,偌大的安仁殿,竟没有一个伺候的人。想了片刻才道:“长安城外,反叛者甚众,与长安抗衡者,当推洛阳的卫王殿下。”
老爹皱眉沉思片刻,又猛地转头看向我:“卫王?他是何人?”
我纷乱的心绪终于平静了一些,恢复了常态,道:“上皇未免健忘,卫王殿下不正是您亲自册封的三皇子吗?”
老爹道:“他已经亡故多年,如何还能……他并没有死?”
我低下头去,看着面前的七弦琴,不再说话,却开始调弦。
过了一会儿,安仁殿的正殿中便只剩下琴声,老爹也默然不语地开始品茶。
得知爱子并未离世的消息,他起初十分激动,但随后的表现却又十分平淡,只是比起我最开始踏入安仁殿的时候,心情似乎好了不少,万夫人的表现则更为明显,原本也是与老爹一般落寞,在知道我和李玄霸都还或者的时候,虽然没有说话,眉间眼角,却全是笑意。
李世民自然不知道原因,他只知道我在安仁殿中抚过数曲之后,老爹的心情的确大为好转。
老爹见了李世民自然还是一副爱搭不理的态度,但也退了一步,表示愿意赴今晚特地为他安排的筵席,但有一个条件,要我也入席相陪。
李世民并没有多想便答应了,我哄得太上皇兴致盎然,他自然乐意。
我跟在李世民身后出了安仁殿,老爹要沐浴更衣,毕竟是为他庆祝,无论如何也要十分得体。
出了后宫,宫门前有韦挺和房遗直相候,见了我,房遗直以目示意,同我打了个招呼,韦挺则表现得完全不认识我的样子,只大略瞅了我几眼。
李世民对韦挺道:“韦尚书,你道听途说向朕推荐的这位郁先生,果然是琴艺高绝,竟能打动父皇,果真有识人之明。”又朝房遗直道,“安排郁先生去偏殿歇息吧。”
房遗直领命,示意我跟他走了,离李世民很远了房遗直才道:“郁先生,我知您本不欲入宫,陛下亲自相请,您才勉为其难到了这里。宫中是非太多,先生须要注意些。”
我笑道:“弹琴以娱人罢了,其余的似乎与我无关。”
大兴宫又到了秋天,从前大兴宫给我的感觉一向十分萧索,直到老爹入主,如今换了主人,它又现出本来模样,我并不想看,目不斜视地低头走着,仿佛不看这周遭景色,便会忘记自己身在何处,也就不必太过感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