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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荣江连句再见都顾不上讲，扔下电话听筒就冲出了办公室。 他的办公室窗户是正对着办公楼前一片大空场的。那片大空场是平常客户来拉化肥的时候停车的地方，几乎每天都是闹闹烘烘的。 谈荣江选择这间办公室，也是为了随时监控厂里的动态。在这间办公室办公，只要稍微转下头，就可以看到楼下的情况。 刚才和骆家真通电话，讲到高兴之处，他站起了身，握着听筒转向窗外，谁知便看到了一位莽汉挥着拖拉机的摇把砸向空场旁边的宣传栏，随后便传来玻璃迸碎的巨响以及若干的尖叫声。 谈荣江心道不好，赶紧跑出去处理。办公楼里的其他人也都听到了声音，厂办、保卫科、生产科的几个人也都跑出来了。 下楼的时候，有好几位中层干部从谈荣江的身后超过去，留下一句“厂长我先去看看”的招呼。 遇到这种事情，中层干部们可不能跑在厂领导的后面，必须抢先一步冲到现场，最好还能在厂领导到来之前把肇事者按住，最不济也得先帮厂领导清出一块安全的场子。 谈荣江来到出事现场的时候，当事人果然已经被人拉开了，挡在他面前的几个人，有与他一样农民打扮的，也有氮肥厂的职工。大家各自都在说着什么，互相比着音量，显然是谈不上有什么有效沟通的。 看到厂长来了，那几个人中有一个向其他人吩咐了一句，便向谈荣江这里跑过来了，此人正是厂里的销售科长史德发。 “谈厂长，惊着你了吧这边没啥事，就是三牌乡的一个农民，因为买化肥的事情和小宋吵起来了，然后拿个摇把把咱们的宣传橱窗给砸了。” 史德发跑到谈荣江面前，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汇报道。他脑门上有些汗，估计是刚才劝架花了一些力气。至于他说的小宋，谈荣江也在那几个人看到了，是销售科的销售员宋川。 “他们吵啥”谈荣江问道。 买化肥的农民和销售人员吵架的事情，不算稀罕，动手的时候也有过。一般情况下，厂里的人如果没吃亏，这事也就算了。厂里人如果吃了亏，那就需要保卫科的人过去控制住当事人，该关小黑屋还是罚款，酌情而定。 苍源这边的农民性子比较暴躁，一言不合就动手的很多。不过，农民在“吃公家饭”的职工面前普遍有些胆怯，有些农民被保卫科抓起来关几天，事后也不敢吭声，颇有点民不与官斗的意思。 好吧，这里说的其实只限于那些来买化肥的远郊农民。氮肥厂旁边也是农村，这里的农民可没那么好说话。或许是因为他们对氮肥厂已经怯魅了，知道技止此耳，因为在与氮肥厂发生冲突时，非但不会害怕，反而敢于蹬鼻子上脸地敲诈氮肥厂，这就是另一码事了。 听到谈荣江问起吵架的缘由，史德发避重就轻地说：“也没啥大不了的事情，就是一句话没说好，话赶话，然后那家伙就有些情绪激动了。” “什么话没说好”谈荣江随口问道。 早知道只是口角引发的小冲突，谈荣江就不下楼来了。这种事情，销售科有丰富的处理经验，而且保卫科的科长也到了，完全能够处理得了。不过，自己来都来了，就问个缘由吧。 史德发有些支吾：“这个老表是三牌乡的，叫李茂亮，有个手扶拖拉机，所以他们村子里买化肥都是他来拉的，我跟他过去也认识。刚才，他问小宋，咱们厂有没有尿素卖，小宋说没有……” “尿素”谈荣江便是一激灵，“他怎么会问尿素，咱们厂啥时候卖过尿素了。” “是啊，小宋也是这样跟他说的。可是他说他的一个老表前段时间就买到了尿素，施到田里，现在禾苗长得比他家的好得多。他说他老表根本不会种田，过去田里的禾苗都不如他家的，这次却把他给比过去了，他不服。” 史德发前后说了两次“老表”这个词，却是不同的语境。在茂林，城里人说乡下人都是统一称为老表，只有男老表、女老表、老老表和小老表之分。乡下人相互之间所说的老表，是表兄弟的意思，有时候还可以延伸为“铁哥们”这样的意思。 照史德发的叙述，那位名叫李茂亮的农民，过去和他的某个表兄弟之间是习惯于互相攀比的，而且屡屡是李茂亮获胜。这一次，这个表兄弟弄到了尿素，禾苗长得比李茂亮家的好，李茂亮觉得丢了面子，于是跑到氮肥厂来发难。 这特喵算个啥事啊！ “然后呢”谈荣江忍着想骂街的冲动，向史德发问道。 “小宋跟他解释了，说他老表的尿素可能是在别的地方买的，和咱们无关。” “他怎么说” “他问咱们厂啥时候能生产出尿素来” “小宋怎么说的” “小宋说还要等上级通知。” “……” “然后他问，是不是咱们厂故意不生产尿素。” “……” “他还说，他听人说了，省里其他县的化肥厂都已经改产尿素了，就是咱们苍源拖着不肯改。” “他听谁说的” “他说好多人都这样说，还有，他刚才等着排队的时候，看到宣传栏上有份报纸也是这样写的。” 谈荣江扭头去看那个被砸碎了玻璃的宣传栏，上面贴着的那份报纸，可不就是他刚看过的茂林日报吗收发室的小姑娘可是真勤快啊，今天早上刚到的报纸，她就给贴上了。 “后来呢” “后来小宋就跟他吵起来了，然后他就砸了宣传栏的玻璃，还说如果我们厂故意不生产尿素，下一次就要砸你家的玻璃了。” “砸你家的玻璃” “不是，是砸你家的玻璃。” 史德发体贴地指了一下谈荣江，帮助他理解这道听力题的意思。 “他怎么会说到我头上”谈荣江愕然。 “他说的是，要砸我们厂厂长家的玻璃。” 高逸平，你这个王八蛋！ 这一刻，谈荣江心里涌起的一个念头就是： 立马叫个小车，自己要赶到沧塘去，把高逸平家的玻璃给砸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