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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西道,饶州,有龙虎山。

龙虎山原名云锦山,乃独秀江南的一座秀水灵山。此地群峰绵延数十里,为象山一支脉西行所致。传九十九条龙在此集聚,山状若龙盘,似虎踞,龙虎争雄,势不相让。上清溪自东远途飘入,依山缓行,绕山转峰,似小憩,似恋景,过滩呈白,遇潭现绿,或轻声雅语,或静心沉思。九十九峰二十四岩,尽取水之至柔,绕山转峰之溪水,遍纳九十九龙之阳刚,山丹水绿,灵性十足。

据天师道典籍所载,自道祖张道陵于龙虎山修道炼丹大成后,从汉末第四代天师张盛始,历代天师便华居此地,守龙虎山寻仙觅术,坐上清宫演教布化,居天师府养性修身。世袭道统一十五代,自上任慈正天师飞升后,现已传至张慈高真人座下。

这天师道与寻常道门颇有些不同。寻常道门之首领称“道主”、“教主”,天师道之首领则外称“天师”,内称“师君”。寻常道门之“道主”、“教主”通常为师徒代代相传,又或由道中推举能者、贤者居之;而天师道之“天师”则为世袭,定由道祖张道陵真人的亲传子嗣接任,道中其他姓氏真人、弟子哪怕德行修为再高,也不得接承道统。

天师道不戒荤腥酒肉、不禁娶妻生子,张氏一族数百年生息繁衍,后辈子弟着实不少,甚至在道中自成一系,道中弟子私下里皆称其为“内宗”;历代天师,便都是由上一任天师在这“内宗”之中挑选贤达者继任。外姓人若想在道中有望得承大统,便必须经过“入宗”这一关,即抛却原本姓名,以收孤、过继、入赘等方式改姓更名,托庇于张氏门下,经宗老会裁定接纳后便可认祖归宗,列入张氏族谱;“内宗”中,这样的支系亦有不少,且与张氏嫡传支系在道中权利、待遇上并无二异。不过,所谓“内宗”之说,也只在天师更迭时方有人在意;平日里,众人仍以师承先后、道中阶次相论,“内宗”中人也有在道中从事火工杂役的,外姓之人也有在道中地位尊崇的,并不全看血统,而要看个人的能力与造化。若非如此,天师道也不可能兴盛几朝代,延绵数百年。

这新一任天师慈高真人不但是“内宗”中人,更与上任慈正天师乃是同胞兄弟,同为道祖嫡传支脉。慈高真人自幼习武修道,至今整整七十二载。他天资尚可,却不似胞兄那样出类拔萃;与胞兄同样师承道中前辈、现已作古的陆阳轩真人,武功、道法在外人来看虽属一流,在道中高阶真人眼里却仅为“堪堪”而已;至于德行、资历、威望等处,道中也多有可胜他之人。正因此,慈高真人自估量此生难以仰望天师之位,便索性放开心怀,不与天争;平日里在道中执掌些繁杂百务,倒也办下不少实事。

私下里,道中弟子品评上宗诸位真人时,从未将慈高真人列入候选天师之列。待闻得慈正天师亲点了胞弟,无不大惊失色、大骇难言。便是慈高真人自己,也是百思不得其解,浑噩噩接了天师道袍,在众人或惊羡、或嫉妒、或不解、或嘲讽的神情百态中继了正统。

天宝元年,正月下。

这日,龙虎山上下彩旗猎猎、锣鼓喧天,正是当今圣上隆恩御赐的“护国天师”、“尊国太师”法器金牌到了。继任天师慈高真人面上却似乎并无喜色,反是愁云密布;即便在恭迎钦差的大典上,也只是略微干笑了一阵;待收得法器金牌,稍作应对,便借口派中诸事未了先行告退,惹得那钦差大人一肚子不快却又不好发作,只把奉命陪游的地方官员、真人弟子支使得团团乱转。

出得道宫,慈高真人一路急匆匆赶回天师府。进得府门,便觉气氛森然,与外边喧嚣热闹的场面格格不入。推开议事厅正殿大门,只管大步向前迈去,自有身后心腹弟子小心翼翼地关了门,屏声静气退到院门口守候。

因关了门窗,殿内微有些阴暗。慈高真人环视四周,却见道中地位最尊的几位真人里,除了正陪同钦差四处赏游的张阳钧师叔外,其余五位俱已到了。

“恭喜师君荣享‘尊国太师’之位。”见慈高真人进来,左手边一个山羊胡子的矮小道人笑嘻嘻起身稽首见礼。

“独孤师弟!何等时候,还来拿我打趣!”慈高真人摇头苦笑。“谁不知我这师君之位来得蹊跷?武功、丹经、符法自不必说;论道行,我是众位真人里最差的;论悟性,又不如云普、云贤两位师侄;论威望德行,更不如阳钧师叔、慈严师弟……大哥偏选我继这师君之位,却是害苦了我!”

“师君不必过谦。既然是师尊亲选,自当是别有深意。便是这治理百务的能耐,已让我辈望尘莫及。师尊既肯将大任交付于师君,您又怎可妄自菲薄?”说话的却是一旁的张云贤真人。

云贤真人乃是上任天师慈正真人闭关前所收的唯一弟子,与慈高真人同气连枝,均为一脉;平素里最是亲近不过。加上这张云贤颇有自知之明,深知自己虽为天师亲传,却在众真人里辈份最小、资历最浅,难继得天师之位,便早断了这份念想;如今又见是同一脉系的长者得此尊位,心中已然十分高兴,说起话来也便处处向着师叔。

慈高真人兀自摇了摇头,“师侄莫要安慰于我。我这师君之位坐得还不到一月,道中便出了这样的岔子!真不知该如何向大哥交代!”

矮道人身后的褚慈工真人奇道:“师君急召我等前来,究竟为何?”

慈高真人再次巡视左右,叹口气道:“诸位皆是道中尊者,必是深明我天师道在这世间的地位。”

众人见他仍不肯直言,却拿这种简单问题开场,面色上便都有些不喜,还是云贤真人开口解围道:“那是自然!我天师道享有天下盛名数百年,凭得便是武、丹、符三绝。世人皆知我道分武宗、丹宗、符宗,各有绝学、传承不息,在武林、江湖、道门中皆是一等一的地位……”

慈高真人却摇了摇头,道:“在座的都是阁中尊者,我指的自然并非此事。”

云贤真人微微一笑:“确是我多嘴了!江湖武林,在师君与众真人眼中自是下道。不过世间凡人对我天师道的了解也便如此,真正知我道中机密者甚少,甚至连大多数道祖嫡传子嗣与毕生入我龙虎山门的弟子都尚且不知。我道中其实还有一宗,便是这“正一阁”了。所谓‘仙途百变,正道归一’,在我道看来,不论武功、丹经、符法,学得精了,便是道行、便可藉此登仙;我正一阁中人求的便是此正道、便是仙道!正一阁对外向来秘而不宣,只暗中吸纳三宗中德行修为出类拔萃又或悟性、根骨特别出众者,人数虽少,却是我天师道精髓所在。若说天师道是我教在江湖上闯下的威名,那正一阁便是我教在仙门中奠定的身份。”

慈高真人苦笑道:“什么仙门,不过是些苦苦求索的可怜人罢了,莫高抬了自家。”

云贤真人得意道:“却不是师侄乱说,自是有他人认同。我正一阁与天机谷、玄女宫、万仙殿、醉心楼合为五仙门,乃是天下众修仙者的领袖。”

一旁等得不耐烦的张云普真人冷哼一声,道:“醉心楼西域魔门妖派,何能与我天一阁相提并论!”

云贤真人笑道:“道虽不同,然则醉心楼无论门派规模还是门中人物修为确属上乘,评论时总不好完全置之不理,排在最后也便是了。”说罢,赶忙转换话题道:“仙门之中,自是我正一阁实力最强,特别是阁中诸宝,更是……”

慈高真人突然打断云贤真人的娓娓道来,接口问道:“我阁中何宝最强?其他门派又是如何?”

云贤真人不解道:“自是师尊手中的伏魔剑!伏魔剑乃地级甲等至宝,其他四仙门中,法宝最强者不过地级乙等。众仙门本无明显高下之分,我正一阁的鳌首地位倒有大半是靠这伏魔剑得来……”

慈高真人一声长叹道:“唉!坏便坏在此处……祸事将出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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