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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夜深人静,人群缓缓离开,灰尘重返大地,一天总算开始了。我要在这个晚上做点儿真心想做的事情,或者不去做任何不想做的事。这时,多年来形同陌路的表弟陈尚龙给我打电话,说他遇到了感情问题,要请教我。这个电话他显然思量已久,措辞特别在意,犹如演说。他强调:“哥哥,你一直在城里,见识多,经历多,文化高,请教你……”我一阵厌恶,想马上把电话挂了。大约五分钟后,表弟说完了,我没能理解他的感情问题在哪里。我根本就没在听他说话。但我和他都觉得这个电话已经足够长,应该挂了。我说:“最近我要回去,到时候我去找你。”

此前,我正在酝酿着给王小柔打一个电话。我和她已经两年多没有联系,不知道能不能联系上。表弟的电话是一个提醒。它提醒我,一个长久没有联系的人突然给你打来电话,你会烦躁不安,心生不满。一个长久没有联系的人,是你在现实里和潜意识中都不打算再相处的人。我打消了和王小柔通电话的念头,我只是非常遗憾,遗憾自己和她真的再也没有联系了,遗憾刚才没有对表弟的态度好一点儿。对他不友善的态度让我自己都觉得奇怪。我从不以混得好坏来左右自己对他人的态度,但刚才对表弟确实是毫无礼貌。电话挂了很久,敷衍了事的情形挥之不去。

我和表弟之间曾经亲密无间,但现在已经没有感情,只是亲情还在。亲情是一个强大的事物,一旦启动,我是招架不住的,只能接电话,说话,客气,聆听,承诺,草草了事。

窗外传来三月里常见的野猫的叫春,像初生婴儿毫不克制的哭声,声声凄厉。晚风吹在身上,带来几分寒意,但还可以忍受,让人觉得这一切都是享受。十一点左右,当我沉浸在夜晚的独处深处时,电话又响了,还是陈尚龙。我深呼吸,接电话。表弟说:“哥哥,你什么时候回来?”

我说:“我也不确定,你不是很着急吧?清明节我肯定回去。”

陈尚龙说:“按理说清明上坟应该提前,不过你最好还是晚一点儿再回来一趟,等四月中旬刀鱼上市,我买一点儿给嫂子和侄女儿尝尝鲜。”和此前一样,这几句话他说得还是很紧张,像背台词一样。我有些迷惑,表弟家条件一般,刀鱼对他们而言是很奢侈的,特别是最近三五年价格疯涨。我嘴上敷衍着表弟,说:“不用客气,太浪费了。”心里在想,他感情遇到了问题,然后要请我吃刀鱼,这说明他的感情问题真的存在,而且很大。我开始后悔没有仔细听他的感情问题,想时光倒流,已然不现实了。

我问陈尚龙:“你刚才说你遇到了感情问题,我听了半天都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你到底有什么问题?”

陈尚龙反问我:“哥哥你刚才到底有没有听清楚我说的话?”

我承认:“刚才我没有听你说话。”

陈尚龙愣了一下,口气也变得冷冰冰的:“等你回来我当面和你说吧。我本来指望你帮我一个大忙的。哥哥你先休息吧,我挂了。”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他那边已经挂掉了。是我的冷漠让他反应激烈。他求人办事,然后挂掉了所求之人的电话,真有勇气。还是因为亲情,他简直勇气倍增。

目前我和老婆分居,她带着不到两岁的女儿搬了出去,住在她父母的老房子里。那是一个破旧无比的小区,房子却大得出奇,那些空间似乎是为灰尘而不是为人准备的。这一反差越发显出她们母女的凄惨。她们搬走的原因是我们在女儿出生之后一直在吵架,发展到摔门、扔东西和动手推搡的地步。冷静之后,我们认为还是应该分开来,否则女儿会目睹我们打闹,甚至会被失手打死。她们搬出去一个月了,岳父岳母对此事算是默认了,没有怪我,偶尔还来帮我收拾一下。而我远在老家的父母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如何对他们说。

表弟的电话让我有些烦躁,清明回不回去都可以,但他邀请我带上老婆、女儿一同前往,现在这居然成了一件非常困难的事。

春节后,老同学小牙晋升副处。我们带着复杂的心情反复调侃“处”这个字,不停地说“不就是一个破处级干部嘛”,小牙倒也配合,和老同学们撒娇发嗲。这让我们更加来劲了。小牙前途无量,可供调戏的时间不多。很快,他会因为职务而变得神圣不可侵犯。

小牙偶尔也会和我们一起调戏他的职务和官场之路。有一天他问:“你们知道我现在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吗?”

“再升一级。”不知哪个混蛋机智地抢答了一句。

“练书法,”小牙淡定地说,“很多中国人都有书法情结和古诗词情结,只是因为时间问题和毅力问题一直搁置。我从任命下来后的第一天开始,就决心练书法。”

大家赞叹起小牙的淡定从容、睿智优雅,有人甚至预言,他会成为一个大书法家,因为官多大,书法就有多好。我觉得此事有些邪恶,书法一瞬间成了一件面目可憎的事,成为无所不能的权力的组成部分。

书法到底是什么我没想清楚,但我当天回家后也开始练毛笔字。我打算从柳公权的《金刚经》写起。某天下班路上,我拐到一家文具店,买了二十支长短软硬各不相同的毛笔,花掉近一千元。这算什么?算是对自己不成器的惩罚,还是如小牙所说以极大的毅力开始实现书法情结?

陈尚龙挂了电话后,我呆头呆脑地沉吟片刻,开始练书法。猛然间我很厌恶《金刚经》,厌恶这些翻译得狗屁不通又被肆意篡改的典籍。想换一本帖子,但没想好。于是我在宣纸上由上往下、由右往左写我所能记得的关于陈尚龙的一切。事实上,除了名字,我对他所知甚少。

陈尚龙的母亲是我父亲的大妹妹,她往下还有一个妹妹、一个弟弟,父亲之上还有一个姐姐。五个子女,两男三女,计划生育之前的标准配置。陈尚龙是我表弟,我分不清堂和表,我一直对他直呼其名,他也一直叫我哥哥,而非表哥。他小我半岁,上学晚我一年。我们从未在同一所学校上过学,因此关于他的读书经历我不甚了解,主观上,我也从未关心过。我离开家到县城读高中后,就和老家的绝大多数亲人、故人断了联系,埋头读书,埋头于自己的若干件事。也许是头埋得太深,人变得渺小和模糊,我逐渐局限于回家只看望父母,任何亲戚都不再走动,别人对我大约也只知道名字和一两句针对现状的描述。从其他人的言谈中我得知,陈尚龙初中之后开始了艰辛历程:首先是考试不顺,无书可读,费了很大的周折并花了很多钱,才上了一所很差的职业学校,然后就业,辗转过若干个城市,在好几个行业打过工。目前他在老家的开发区上班,做保安工作。我对单位的保安很客气,还会毫无必要地点头哈腰。我知道这其中包含傲慢和故作谦卑的成分,换取一点儿自己混得还不错的感觉。陈尚龙是保安,又遇到了感情问题,现在他打电话给已经一年没有见过的表哥,也就是我,求助。这让我有点儿紧张,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压力。我坐在被我涂写得乱七八糟的宣纸前毫无睡意,而空空荡荡的家里突然间有了一种恐怖诡怪的气氛。

十一点半,老婆打电话来。此举意味着和好,但她语气冰冷,我说什么,她都是“嗯”一声,敷衍一下。我忍不住对她说:“你这是给我一个重归于好的机会,好吧,你搭台,我唱戏。”老婆笑了一下,嘟囔了一句:“什么时候不好啦?”这让我很欣慰。再过两个月女儿两周岁,父母说一定要给女儿过生日。如果他们来了一看,儿媳妇和孙女都没了,一定吓坏了。我不担心甚至不在乎和老婆的关系,而是担心其他人的感受。我和老婆的感情没有问题,只是彼此相处存在问题,这是我们的共识。我对感情本身相对淡漠,我坚信人可以没有感情地活一生,或者换一种措辞:人可以在充满感情但是其感情没有具体对象的情形下过完一生。本质而言,人是孤独而且和他人无关的。这一想法我甚至都和老婆说过,足见我们的关系确实不错,只是阶段性脾气不投。

老婆告诉我女儿的情况,说她此时正在四仰八叉地大睡,还咂嘴、说梦话和挥舞着小手。老婆一边看着女儿一边对我说话,犹如她是一个讲解员,给我讲解一件展品的艺术价值。

我问老婆:“周末可不可以一起回老家一趟,上坟。清明节快到了,清明回去会太拥挤,提前两周回去比较好。”我这么一说,上坟一事似乎不容置疑,存疑的只是这个周末就提前去还是等到清明再去。老婆也认为清明假期人太多,应该提前几天去。

老婆挂了电话,家里又恢复了死寂,我感觉老婆只是出差了而已。随后我又拿起手机,翻出刚才打进来的号码,存下,署名陈尚龙。为了防止自己想不起来这人是谁,我又在前面加上“表弟”二字。

眼见着十二点了,该睡觉了。我把笔墨纸砚收拾一番,顺手给小牙发了个短消息:“书法练得怎么样啦?明天中午有没有安排?”

小牙一定还在奋笔疾书。大学时宿舍十一点熄灯,每到十点半,无论我们在打牌还是看电视或者闲扯,小牙必然准时上床,笔直地躺着,犹如僵尸,无论我们做什么他都无动于衷,哪怕打架了他也继续躺着。久而久之,一看到小牙躺了下来,我们就知道距离熄灯还有半小时了。毕业后,小牙告诉我们,他现在十二点半准时上床。他一说,我们眼前就出现一幅情景:他直挺挺地躺着,酝酿着入睡,墙上的钟指向十二点半,前后误差不超过一分钟。我的这个消息他一定能看到。

我不指望小牙回复我,问他有无安排只是客气。但小牙回复我说:“现在能不能出来?我和张无极在1928会所。”

我不知道怎么回复,电话随即就打过来了,张无极大声问我:“你鸟人一个人在家是吧?”我说是。“那你马上来吧。我们也刚到,来了再说。”

我不敢开车,打车过去。站在灯火灰暗、深不见底的大厅里,我越发不安,几乎想回去。这时张无极穿着艳丽无比的睡衣冒出来喊我。他喊了一个连我自己都印象模糊的娱乐场所专用名:“胖猴子!”我快步走过去,跟着张无极上楼。这里的程序是先脱光,再盛装,和火化类似。收拾好之后,我跟着张无极来到包间。小牙喝多了,醉醺醺地躺在那里,他沉默的表情和一脸的横肉确实符合他的身份。

“怎么啦?”我问他们两个。张无极关上包间的门,突然间哈哈大笑起来。小牙说:“你别笑了,再笑我就要哭了。”

他如果出事,最大的可能是仕途上的事,难道他要被打入刑部大牢三堂会审,然后被贬到不毛之地?这么多年,小牙摸爬滚打,主要是爬,也不易。

这时我手机上来了一条短消息,是老婆发的,问我到底周六还是周日回去。我直接关了手机。

小牙哀号起来:“啊,啊,我他妈的怎么这么倒霉,我完蛋了……”他的语气带着撒娇的成分,混合着从他嘴里喷薄而出的酒臭,让人恶心,但他的痛苦和烦躁一目了然。

“你冷静一下!”张无极命令一句,不容置疑,大龄未婚人士的优势在别人遭遇家庭危机时体现了出来。张无极让小牙继续休息,多吃点儿水果,然后带着我去了另外的包厢。

在包厢里,张无极说,小牙和他老婆之间出了问题,而他老婆是他有这份工作并得以不断晋升的幕后力量,具体而言是他老岳父。我一阵释然,小牙不是路线问题,是后院起火。

“那到底什么问题?”我一问,张无极又一次狂笑,给我们按摩的姑娘明显吓得一哆嗦。

张无极扭动着肥胖的躯体,像登台表演一样,开始讲小牙的事,伴随着睿智的评论和夸张的感慨:小牙在家打飞机时被老婆发现了。老婆愤怒地发现他打飞机的对象是手机,仔细一看,手机里还有一张照片,一个穿着黑色丝袜的长腿姑娘懵懂又风骚地从手机里往外看,而小牙一边喊着她的名字一边剧烈地动手折腾自己。本来这是享受,小牙为国为民长期操劳,自我享受一下并不为过,可突然间,老婆的脸和高潮一起出现了,于是两者互相抵消。问题在于,高潮仅仅几秒,而老婆的脸则是实在而又强大的存在。一时间小牙气急败坏,老婆更是气急败坏,他们大吵起来,从晚上十点吵到凌晨六点,然后还是继续吵,一直吵到第二天晚上,六岁的女儿被外婆接走。这下好了,腾空了女儿和感情的家里,非常适合一对结婚十余年的夫妻继续吵架。两个人吵得方寸大乱,精神错乱。小牙承认,手机上的那个女孩儿是他偷拍的,而他打飞机时喊出的名字“王玉”,是一部不知名的电影里一个人物。小牙说他不记得什么时候看过这部电影了,不知道电影叫什么名字,导演是谁,演员叫什么,就是一直记得那个叫王玉的人物,非常可爱。他更加不可能知道那个被偷拍的女孩儿的一切。他去某家酒店赴宴,等电梯时看到并偷拍了一张。不能说小牙对着两个女人打飞机,只能说,他自己都不知道打飞机的对象是谁,这一对象的表象是两个女人形象的组合。小牙本质上是对着他所不熟悉的花花世界打了一次飞机,以排遣机关官场带给他的压抑。小牙强调那姑娘和他无关。

他对老婆咆哮:“如果有关系我搞人就是了,对着照片搞什么?”

他老婆认为,本质上,小牙是对她没有感觉了。既然如此,离婚吧。小牙吓坏了,这直接牵扯到他的前途,在激愤之下,他表示,可以挥刀斩断刚刚为他带来高潮的生殖器。

听到这里我忍无可忍,笑得热泪刷刷地从脸上滚下来。

“挥刀自宫后,小牙就可以对自己老婆有感觉啦?”

张无极说:“可以呀,生理感觉都没有了,只剩下升官发财这个感觉。小牙被老婆踢出家门,找我喝酒,很快就把他的事情给和盘托出了。”

“政治上不够成熟。”张无极总结道。

两个小姑娘也都笑了,她们听懂了发生在小牙身上的一切。不知道此刻她们是否愉快地体会到,幸福的人是相似的,不幸的人各有各的不幸。

凌晨五点多,我们三个腰杆笔直,从陡峭得有些夸张的会所台阶上往外走,脚下的铁皮被我们踩得嗵嗵作响。我们互相问“怎么样”,答案都是“不错吧”“还行”。沉默一会儿后,我说:“真烦人,老婆搬出去还没回来,不知道怎么把她请回来。”

小牙第一次听说这件事,问了几句,在提问中,他的语气逐步恢复成领导干部的语气。张无极打岔说,小牙发泄了一个晚上,主要是因为恐惧,我嘛,我是因为热爱。他的话又一次把小牙打回原形,一个有家有口的中年人。

我们决定吃点东西再散,张无极带着我们往巷子深处走去,路过卖煎饼的摊点和扫地的环卫工人,路过污垢深厚的街道和苍白的天空,走进了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烧烤店。这个时候人还是很多,密密麻麻的人群围坐在几乎看不见的小桌子周围吃着喝着。

小牙对张无极说:“无极,我今天能不能回家去和我老婆再谈谈?”我忍不住插话说:“小牙,你怎么跟别人咨询情感问题的口气都像是领导发言?”

老板呼啸而来,麻利地把一次性的筷子、杯子和劣质不锈钢碗放到我们眼前,拿着纸和笔问我们吃什么。“二十个生蚝,二十串羊肉串,三份烤韭菜,三串烤青椒,三碗酸辣汤。”张无极熟练地报着。小牙连声说:“够了够了。”张无忌说:“这是早饭,还有六七个小时才吃午饭,你以为是吃夜宵吗?”

我觉得时间有点儿错乱,过去的十来个小时被切割得大小不一。我想起手机关机了,于是打开。没过一会儿,一条条信息涌出来,都是提醒我有未接电话。其中夹杂着几条短消息。电话都是老婆打来的,显然她有急事;再一看短消息,我一阵恐惧,她的急事是——她带着女儿回家了,就在我出门后一小时内。对此她有所解释:“女儿醒了,睡不着,喊爸爸,我简单收拾一下就回来了。你不在家,关机。”

她质问我:“你是出去找相好了,还是找小姐去啦?”

我把所有消息梳理一遍,她应该是凌晨一点左右到家的,此前她给我打过一个电话,到家后发了一个消息,然后又打了大约十个电话,最后发了两个短消息,时间是凌晨三点半左右。那时,我已经知道了小牙的事,但不知道自己的事。

菜和小吃一一端上来,我把老婆的情况说了。张无极满怀歉意地安慰我说:“没事,你就说和我们在一起,手机没电了。实在不行你把小牙的事告诉她,让你老婆给小牙打电话。”小牙也大度地下命令:“到八点你让她给我打电话。”

张无极立刻毛了:“为什么让她给你电话,你应该给她打电话!”

他们说着,电话又响了,是陈尚龙,和我确认这个周末回不回去。连父亲对我清明是否回去都不甚关心,看来,陈尚龙绝对有求于我。这时是清晨六点。三月的清晨不仅寒冷、苍白,清晨时分的真实街景肮脏丑陋、混乱无比。我们三个草草吃完烧烤,用啤酒润润嗓子,作鸟兽散。

七点不到,我回到家,随后就是没完没了的解释。

我对老婆说:“昨晚,多年没有联系的表弟陈尚龙连续打我电话,说是找我有事,一定要见我。我实在不想带他回家,如果你们在家,我可以带他过来,但是你们不在,我绝对不能带他回家,他回去到处说我们分居我就麻烦了。我只能深更半夜出去和他谈心。就在你打电话给我之后没一会儿。”说着,我把手机通话记录翻出来给老婆看。手机证明了昨晚很晚的时候陈尚龙确实打了我两次电话。第二次是十一点,我解释说:“他第二次电话时,已经到了附近了,我让他在新街口地铁站2号出口那家通宵营业的麦当劳等我。”

老婆又问我:“那我打电话给你的时候你怎么不告诉我这件事?”我解释说:“我自己又没有想好。我关机,不是出去干吗,是打算不理陈尚龙的,反正他也找不到我们具体在哪儿。但是我还是慢慢地走过去了,几乎是不由自主的,亲戚找我有事,我想拒绝,但害怕拒绝的后果,陈尚龙背后站着很多人,那可是一支没有边际的队伍哇。我真希望我到了的时候他已经走了……”

老婆奇怪地问我:“你怎么会慢慢地走过去呢?以你的性格,不理他就是不理他了呀,你这么冷漠。”

我绷着脸说:“亲情,是亲情让我慢慢走了过去,血浓于水。”

老婆笑笑,基本上相信我真的见表弟去了。

“那他没有走?你们谈了一个晚上?”

“是的,一直谈到凌晨五点多钟,后来他坐第一班地铁回去了。他坐上了回家的公交车后又给我打了个电话,你看,就在……”我停顿一下,“就在六点整,这时他已经上了开往郊县的长途车了”。

“他什么事?”老婆语气非常不满,但是我听得出来她已经相信我确实一个晚上和陈尚龙在一起,她对陈尚龙也逐渐有了一些印象,一小部分是通过回忆,毕竟逢年过节时见过三四次,更多的是通过我的描述。有了印象之后,她同样认为,这个弟弟和我之间形同陌路,如此这般找我,一定是出了大事,可能是家庭对家庭之间的大型事务。

这时,我有了新的苦恼,陈尚龙三个电话都没有说找我什么事。我不知道怎么对老婆说陈尚龙的事。我不可能说,我们聊了一个晚上,难得一见的两兄弟,在市区最繁华的新街口的麦当劳,没完没了地喝着咖啡,周围尽是些十五六岁的年轻人和看不出年龄的服务业的姑娘,然后,我们什么都没有说。

我一狠心,告诉老婆:“陈尚龙找我有两件事,其实是一件。他想离婚,要赔对方十万块钱,他打算跟我借钱。这是第一件事。第二件事情和第一件是捆绑的,那就是,如果不借钱就不离婚,而我要负责帮他生一个小孩。”

老婆问我:“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他结婚后不能生育,但因为他们夫妻住在他父母这边,老婆来自遥远的西部,因此,舆论一致认为问题在女人身上,只有他本人知道是他自己的问题。他想让我和她老婆生个孩子。我是被证明过的,女儿长势喜人,异常可爱。陈尚龙见过,印象深刻。”

听了这种不着边际的话,老婆怒斥:“神经病,太过分了!”

凭着想象力和胡诌,总算让老婆相信我是和表弟待了一个晚上。但对帮他生孩子这件事,老婆明显不相信,我也不信。

九点多,我到了单位,一边和以往一样在电脑上浏览新闻,一边开了一个窗口,写下自己此时此刻最为烦恼的几件事。首先是陈尚龙找我到底什么事,十二个小时过去了,他居然一句都没有说,这比他说出一件我办不到的事还让我难受。看来他不简单,说一藏十,领导风范;其次是如果陈尚龙找我办的事,和我对老婆说的完全不一致,我又要花工夫去解释了,例如,他不是找我借钱(当然,他绝对不会找我帮他生小孩),而是找我安排或者介绍一份在城里的工作。何况这两者的性质完全不同。

发生在小牙身上的事,我也不知道怎么对老婆说,它不仅幽默滑稽,而且直指人心,黑暗无比。这件事几乎不能对任何人说起,每个听众都会聪明地联想到,当我说“我有个朋友”时,说的就是自己。

老婆打来电话,吞吞吐吐地说:“你表弟真的找你帮忙?”我站起来把办公室的门关上,不无嘲讽地说:“是呀,不然怎么会说一个晚上。他结婚四年了还没有小孩儿。他老婆你见过的,非常朴素的一个人,充满了乡土气息,个子很高……”

老婆打断我的话说:“那就是说,他不能生小孩儿,然后觉得你可以帮忙?”

我说:“应该是的吧!”

说完我有点儿后悔,我应该对老婆说出事实,而不是说出我的猜测。过去的几个小时里,我大致梳理清楚了陈尚龙的事,把各种道听途说和他的实际行为综合起来,我觉得他最大的麻烦就是和生育有关。在农村和新农村,不能生育是最大的罪过,会遭受一切恶毒词汇的形容。在结婚之后和女儿出生之间的三年里,母亲无所不用其极地催促我们要孩子。她使用的手段都局限在言语层面,但是这比动粗还粗暴,例如:

“看到别人家小孩儿出生,发红鸡蛋,我只能躲在家里一个人哭!”

“看到别人抱着小孩儿走在路上,我只能绕着走。”

“人家问我,什么时候抱孙子,我难过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脸上还要笑嘻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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