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六章 道之传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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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及甫如果得罪,那么刘宗周少不了要请辞眼下的职位,相对的,姜桓这边也许能少个不确定的因素——即便之前已经经过了谈判,但姜桓也不可能全心全意的相信刘宗周的人品。
如果刘宗周去职,只要不是再弄来一个曾经做过宰执的元老,不论换了谁来,姜桓自问依靠自己的名位都能让他影响不了襄汉漕渠的工程。而有了刘宗周之事在前,天子应该也不会选个会找麻烦的人来洛阳。
不过到底河南知府兼西京留守的位置到底会不会换人,此事还是得走着瞧,说不准姜昌得给刘宗周留个体面,不像政事堂中的变化,几乎已经可以确定。傅弼方才说‘眼下朝廷宰辅仅一宰一辅也’,明显就是把剩余几人排除掉了。
这半年多来,内阁中的成员,交替变换得就跟走马灯一样。特别是张太虚上台之前,除了一个吴复中凭借功臣履历,无人能够动摇,无论傅弼和章惇,都是上去后就下来了。
从表面上看,都是台谏官的功劳,但实际上,自然是他们不能让当今天子满意。要不然即便傅弼、章惇犯了再大的错误,天子都可以帮他们挡下来——不过就是将台谏清洗一遍而已,张太虚刚刚推行新法的时候,姜昌不是没干过。
可事实上的情况,傅弼和章惇显然是不如张太虚受到姜昌的信任,当然不可能为了他们而将弹劾他们的台谏官全都赶出京城。傅弼已经去了洛阳府,而章惇则说不准会去哪里了,他的儿子给他太大的拖累。
何况章惇是做过两次宰辅的大臣,但是即便是这样,章惇依旧被天子赶到地方,为的就是在张太虚下野时,内阁权力不至于尽操于一人之手。
接替章惇的付有道,是政事堂中的老人,担任参知政事已经快十年了,可在朝堂上,别说张太虚,就是相比起杨嗣源来,付有道他在政事堂中的存在感就像清晨的雾气一般稀薄。
几年前张太虚尚未登上相位,李国辅曾经说动付有道联名上书推荐章逸夫进京,这件事上姜桓欠了他一份人情。但接来下章惇进京后,付有道便再没有跟章逸夫有正常以上的联系,也没有说趁机帮着宣扬关学一番,让好不容易卖出的人情,一下就淡了下来。
付有道在政事堂的一贯表现也是类似于此,不跟正当轴者为敌,不与天子的心意相违逆,除了做官的目标肯定是放在宰相之位上,要说付有道这位晋身东府并不比章惇等人晚多少的政事堂老人有何独特的政见,姜桓抓破脑袋也想不出来。
也许付有道做上宰相后,会摇身一变,变成另外一个强势的性格,但姜桓觉得,付有道多半还是会成为一个对天子唯命是从的宰相。这个性格应该会比较符合当今天子的都需要,张太虚算起,连续三名宰辅去职,为了维护政事堂的权威,付有道也应该在相位上坐上比较长的时间。
张太虚守孝,章惇下野,朝堂两位顶级大佬一下全走了,剩下的是无论资历还是名望都不足的杨嗣源,自然压不住这些冒出来的牛鬼蛇神。
而没有了倾向比较明显的杨嗣源,以付有道的性格和能力,应该压制不住虎视眈眈的章惇党人徐辉等。同时从付有道的实际需要上看,他的确应该引荐合适的人选入政事堂;而从政事堂眼下的人数上看,也是亟需补充新血。
就不知道政事堂中的新血,是从枢密院转调,还是从三司、学士院或京城以外提拔合适的人选。
条件适合的人选,数量不少,猜都没法儿猜。其实除去年龄和资历不看,姜桓也是够资格的,直学士都能进枢密院,学士要入东府自然毫无问题。可是年龄和资历就是最大的问题,姜桓也不指望能有这个运气。反正结果两三个月后就能见分晓,也不用去多想。
姜桓心如电转,眨眨眼的功夫,倒是将这一次朝堂变局所造成的影响,推算得差不多了。相对于京城中的风起云涌、海浪滔天,洛阳这里只会是风波初兴、死水微澜。只要不会干扰到襄汉漕运,姜桓也不会去关注太多。
姜桓和傅弼在还政堂中又说了有小半个时辰的闲话,外面的从人来禀报,说是有亲眷来访。傅弼便告了个罪,让次子傅绍京送了姜桓出来往正堂旁的偏厅小坐,等待寿宴开始。
寿诞之日,傅弼自然十分忙碌。自己能在寿诞当日与他谈上小半个时辰,傅弼交好自己的打算显而易见。一旦传出去,肯定有不少人羡慕,更会影响到许多人的决断。
姜桓坐在偏厅中,虽然只是傅府正堂诸多偏厅中的一间,但姜桓是一人独踞,总比熙熙攘攘的其他厅室要强。至于陪客说话的,则是傅弼的长孙傅玉阁,从这个人选上,也可见傅弼的想法。
这一次能得邀参加傅弼寿诞的的确人不多——这是以宰相的水平来说的——除去进了后院的女眷,也就两百多人的样子,不过送来的礼物堆满了庭院,傅家的账房恐怕要辛苦一番。
这么多人,在寿宴开始前便陆续抵达傅府。他们之中身份有高有低,关系也分远近,被各自领到不同的厅中招待。如何分配,就要看傅家的安排了。但总归有一个原则,以互相之间的亲疏关系来分派。
傅家当然不会把刘宗周或他的儿子请进这座小厅,只是当姜桓与傅玉阁说了几句闲话之后,就听见外面有了的动静。再定睛看了眼前的来人,竟然是王元和章成,而另外一人不是别人,而是姜桓正打算找他见上一面的工部侍郎韩齐。
姜桓一见之下,便连忙站起身来行礼。三人看到姜桓倒没有什么的惊讶,应当是被引过来时,先听人说了。
“鸣泽来得倒早。”韩齐先笑道。
“也只半个时辰而已。”姜桓让过自己的位子,请韩齐坐上去。
韩齐没有多客气,在姜桓的谦让下,坐上了姜桓方才所坐的上首客座。姜桓又让了王元坐下,接下来的章成,姜桓辞让了一阵,还是让他坐了第三位。
姜桓外在的表现就是一贯的尊师重道,身为贵官,却坐在最下首的位置上,这让王元和韩齐甚至章成都很欣赏,而傅玉阁在惊讶之余后,更是连声称赞。
在傅弼的寿辰,其长孙傅玉阁还在座,姜桓也不好询问章成他所撰写的章逸夫行状到底写得怎么样了,也就跟王元、程颢聊着天,章成偶尔插着几句嘴。也知道了王彪有急事去了嵩阳书院,所以没有过来贺寿。不过以王彪的性格,应当也不喜欢喧闹的宴会。
将近中午的时候,傅府内热闹的气氛终于到了最。傅玉阁也告了罪,匆匆离开偏厅。
傅家的庭院中摆出了香案,傅弼换上了一身朝服,带着傅家上下数十口,向着来此宣诏的使臣拜倒。
而所有来客,都来到了庭院中观礼。姜桓看到了刘宗周,没想到他竟然还是来了,当真是给傅弼面子。当然,也可能有着证明自己没有因为此前的纷争而受到影响的想法。隔着几十步的距离两人对视了一眼,姜桓欠了欠身,而刘宗周则是点头示意,观察着两人动作的人们,都是一阵讶异,都没想到两人之间看起来一点芥蒂都没有。
依照惯例,燕京城中派了一名中使前来宣诏,以示对老臣的眷顾。而这一位正是姜桓的熟人。
当一名身材高大、面色黧黑、下颌处甚至有几根胡须,看着一点也不像是宦官的中使宣读着诏书,姜桓心中就不免泛起一股荒谬的感觉,日后他可是罪魁祸首之一,眼下他每一次进步,都有可能是给大吴的坟墓上培土。
才几年功夫,魏越就能成为来傅弼府上宣诏贺寿的使臣,姜桓心中不无惊讶。身负皇命,出宫宣诏的中使,也分个三六九等,能给元老重臣,地位都不会低。以王元在宫中的资历,没有人比他更足了,竟然还是被放了出来,机缘未免太好了一点。
历史也在改变,魏越应该是没机会再封王了,眼下甚至能导致他封王的那一位皇帝都没成为太子。不过现在的魏越倒是显得意气风发,抑扬顿挫的将满是好话和套话的诏书高声念了一通。
领过诏书,傅弼带着一家老小谢过了天子的恩德,照常例将诏书在堂上供了起来。
圣旨接过了,客人也到齐了,剩下的自然就是傅弼的寿宴。宴席采取的是分席制,基本上是两人一席,不过傅弼、刘宗周、作为天使的魏越,则是一人独坐。
上席之后,席位的安排主要是按着身份地位而来,除此之外,还有名望的因素。为了安排席次,傅家肯定是费了不少脑筋。人都争个名分,稍稍出点差错,就会得罪人。
不过姜桓则没有争,反而大加退让。他的地位在宾客中排在前几,只是他没有依从傅家的安排,坐到上面去。王元和韩齐不上座,他也便拒绝了傅家安排的位置。
“若是朝堂之上,自是当以故事、律法为主,以官品定席次。但此番宴席,并非朝堂,姜桓不敢居于长辈之上。”
姜桓摆出了尊师重道的态度,傅弼自然要成全。姜桓的位置被王元占了,傅家又调整了一下,让本来就被请到前面的韩齐与王元坐在同一席上,姜桓则与章成联席。
经过这一回,姜桓对师长的尊重,也是变得更加有名。章门望山的故事,曾经有人怀疑,但现在却是不会了。
傅弼的寿宴并不奢侈,前前后后也就十几道菜,但上门来贺寿的人们则并非为了吃喝。上前被傅弼敬了几杯寿酒,闹了一番之后,也就都散了去。
姜桓则是与章成回他的住处,方才在席上也说好了,要先看一看章逸夫的行状。
不大的房间中,姜桓拿着章成写好的初稿,直接就读了起来。经过这么多年的锻炼,就算没有标点符号,一篇文章放在眼前,姜桓也能畅顺的通读。
章成的文章虽然缺乏苏祁华丽的文采,也没有张太虚古朴中的韵味,但作为跟随章逸夫数年的亲近子侄,文字中自不缺真情实感。
姜桓一开始,本是边看边微笑点头,只是看到一半,却放了下来,板起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与叔……你写得还真好啊。”
姜桓变脸变得极快,方才还带着微笑,为着行状上出色的词句点头称赞,转眼间,就是脸挂的老长,如同冰雪扫过一般。
但章成神色上却不见有半点疑惑和纳闷,沉静如水的面对着姜桓充满怒火的视线:“不知鸣泽所言何意”
“与叔你写的一篇好文,怎么还要问小弟”姜桓像是听到了很好笑的话,呵呵笑了起来。就是他脸上的笑意,却是阴晦如朔日雨夜,看着就让人心中发寒。
章成寓居的是一间不大的僧院,院主听说都转运使姜龙图来了院中,便连忙亲自烹了茶汤来侍候。
只是当他端着茶小心的走到章成的房门前,乍看见房中姜桓冷至冰点以下的笑容,浑身就猛地一抖,往里面小心迈出的步子,立刻就退了回去,离得房间远远的,老和尚的心口还扑通扑通的跳着,吓得三魂七魄都散了一半去。
养移体、居移气,姜桓久居中枢高位,身为天家贵胄,又道临君位,赏罚皆由己意,这种气势,仿佛千万人的性命曾操纵于掌中,这股锻炼而成的威势,寻常人被他冷冷一瞥,也免不了要胆战心惊,更不用说他现在怒极反笑,眼神中都带了几分狰狞。
章成却一点动摇都没有,依然冷静如初,回视而来的眼神看不出任何畏缩。不言不语,等着姜桓的下文。
姜桓心头怒意更盛,声音却又更柔和了几分:“‘尽弃其学而学焉’,与叔,你写这句话时,当真手一点都不抖吗”
行状中的这一句,说得是天武二年,章逸夫在洛阳设虎皮椅讲易。章惇,司马令夜访,经过一番对易理的深谈之后,章逸夫便撤下了虎皮椅,对来听讲的士人们说道,‘今见二公深明《易》道,吾所不及,汝辈可师之。’
这件事,虽然可算是章逸夫打了一次败仗,但写进行状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章逸夫返回蜀地之后,卧薪尝胆,重研六经,俯仰而有所得,这才真正创立了蜀地关学一脉。
但章成竟然在行状中说章逸夫弃了自己之前的学问,而就学于二公。这一句其实是将关学说成了章惇一脉道学的一个分支,说章逸夫是章惇和司马令的后继,姜桓如何能忍——这是要挖关学的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