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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宫叔叔!”

南宫秀经过花园里一株高大的槐树时,便听得一声脆亮的叫喊,紧接着头顶传来风声,以他的功夫要躲开自然是轻而易举的事,只是若他躲开了,那树上的人儿只怕就要摔个屁股开花。所以,他只能站着不动,任头顶上坠下的小小少年直扑在他身上。

“南宫叔叔,你还记不记得日子”风兼明骑坐在南宫秀的肩膀上,两手抱着他的头左摇摇右晃晃,“快要到了哦,快要到了哦!”

南宫秀就如一尊不倒翁,任凭风兼明摇着他的脑袋,身子自是岿然不动,“记得,记得,再过两月便是世子的九岁寿辰了。”

“那你倒底什么时候把从云接回来”风兼明继续抱着南宫秀的脑袋不放,“说好了我生辰那天送我的礼物就是把从云接回来!”

“我什么时候说过这话”南宫秀眨着他那双随着岁月的增添而越发如月温柔的眼睛,一脸疑惑。

“香姨答应的。”风兼明一听此话顿时扑腾着他的两条小短腿,“这话徐致也听到了,他可以作证。”说着抬头冲着树上叫喊,“徐致你快下来。”

“好嘞。”随着一声应答,树上嗦嗦地便又爬下一个小小少年,正是小世子风兼明的伴读,国相徐史的小儿子徐致,眉目十分灵动,一看便知是个猴精似的孩子,倒不大像其父。

“唉,你们俩这么爱爬树,怎么就从没摔断过腿呢”南宫秀此时却疑惑此事。想当年他与师兄们为着爬树摘果吃可是摔断过好几次腿的。

“我们本事比你大。”风兼明大言不惭,“你先说好什么时候把从云接回来,这是香姨答应了的,徐致你也亲耳听到了对吧”

“嗯。”徐致点头,看着南宫秀道,“香姨可是从不说假话的。”言下之意则是作为她丈夫的侍卫统领南宫大人却是完全的相反。

香仪当初三年期满可以出宫了,但临到头却是大哭着说舍不得离开清徽君和青王,于是继续留在宫中,而南宫秀到底是没能抵挡住小姑娘的绵绵情意,五年前和香仪成亲了,翌年生下一子,取名南宫从云。他的师父柳重渊柳大侠,听说小徒儿当了爹,便写信来,说晚年寂寥,想要尝尝含饴弄孙的滋味,于是孩子断奶后便送到了柳家庄,如今也长到四岁了。

而风兼明自从小时候抱过养得白白胖胖的南宫从云后,便对小婴儿念念不忘,觉得那是他捏过的最肥最软最嫩的脸蛋儿,一直想要重温那种滋味,于是时不时便念叨着要把小从云接回来。

“从云是我和你香姨的儿子,我和她一人一半,她答应了而我没有答应,所以算不得数的。”南宫秀笑眯眯地看着风兼明。虽然还小,但已可看出未来的青王殿下长得极像他的父亲久遥,只一双斜斜上挑的丹凤眼却是像足了他的母亲风独影,至于个性嘛,其聪慧刁滑完全不似父母,就连熟悉如南宫秀,有时看着也只能对自己说,小孩子嘛,还没定性,长大了才知道。

风兼明却眼珠子一转,道:“南宫叔叔,你到底接不接从云回来你要是不接……”他把小手背在身后,微侧头睨着南宫秀,不用问,这姿式眼神肯定学他母亲风独影的,奈何小胳膊短腿再加圆滚滚的脸蛋儿,怎么也没法展现出凤王殿下冷傲威严的姿态来,只逗得南宫秀暗地里忍俊不禁。

“我要是不接如何”南宫秀问。

“那我就要我娘派人去柳家庄接人,到时候,哼哼……”风兼明向徐致抬了抬下巴。

徐致会意,马上便弯腰驮背,一副老态龙钟的模样,颤颤巍巍地跪下,“草民……咳咳咳……草民接诏……咳咳咳……”

“南宫叔叔的师父很老了吧唉,要老人家下跪真是于心不忍呀。”风兼明怜悯地叹息。

“唉哟!老头子我骨头给折了!”徐致马上配和着倒在地上,抱着一条腿呻 吟着,“唉哟!好痛啊!徒儿,你这不孝的徒儿……”

南宫秀额角跳起青筋。他要收回前言,根本用不着长大,现在就可以确认这就是个小混蛋!他南宫秀这辈子放弃了做逍遥大侠为风独影卖命,难道他的儿子也做不成大侠,也难逃风兼明的魔掌不成

“南宫叔叔,只有两个月了哦,赶紧着哦。”风兼明拍了拍手,踢了踢地上的徐致,“别装了,快起来,我们回书房去,也不知你三哥给我们抄书抄得怎样了,呆会儿我娘可是要检查的!”

徐致顿一骨溜地爬起,“放心吧,我三哥那手艺,仿谁就像谁,连我爹都分辨不出,何况你娘。”

“笨!你爹那眼神能跟我娘比吗”

“倒也是,你娘那眼神比我爹可怕多了。”

“那不叫可怕,那叫威严!”

“那我爹那眼神也叫慈祥……”

南宫秀目送两个小混蛋飞快地跑出花园,这爬树捣蛋、受罚抄书他小时天天都要做的事,仿佛还在昨天啊,可今天却已是儿侄辈在做了,他蓦然间觉得自己老了,心头颇有些凄凄然也。

青州青王宫里,风兼明觉得自己九岁的生辰礼物已经是十拿九稳了,而在遥远的帝都里,却有人在为寿辰如何操办而发愁。

帝都皇宫。

馨宁宫里凤妃正与北璇玑商量,如何安排下个月皇帝的寿辰。

虽然东始修一直未曾立后,但他一向欣赏凤妃为人,所以这些年来一直由凤妃掌管后宫之事。

北璇玑入宫亦有十多年了,虽不曾生育子嗣,但东始修对她的宠幸却依如往昔。这么多年过去,她除了每年去趟华门寺上香祈福外,便只安安静静地守在她的翠樾宫里,偶尔去花园子里转转,从不去主动结交其他妃嫔,从不滋事,怡然自得。因此凤妃倒是有些欣赏她的为人,慢慢与她走得近了些,有时宫中杂事太多,也请北璇玑帮衬一把。北璇玑倒不推托,尽心帮忙,帮完了又退回原位,并不与她争夺掌宫之权。

“每年陛下的寿辰,我等都是尽心操持,只是陛下却不曾尽兴开怀过。”凤妃轻叹道,秀丽的脸上已有流光飞渡后留下的痕迹,“所以这回想找妹妹商量一下,看如何安排才能让陛下喜欢。”

北璇玑默然了片刻,道:“其实想要陛下尽兴开怀,只需七人走到他的面前。”十多年过去,她依然美艳如昔,眉梢眼角的细纹只为她增添岁月的风情。

闻言,风妃怔了怔。

她当然明白北璇玑言下之意,也知道那七人指的是谁,只是……想到那七人,便会想起当年梁氏、凤氏的崩塌,尽管十多年过去,可凤妃作为凤氏的女儿,又怎能忘记兄长的死,怎能忘记家族沦落之凄凉,所以每每想到七人,她都心有余悸。

北璇玑见凤妃沉默,轻声道:“前天臣妾给陛下梳头,发现陛下长白发了。”

这话轻缓,落在凤妃耳中却如重捶砸在胸口,她蓦然抬眸,震惊地看着北璇玑。

东始修如今四十有六,虽说年近半百,但他身姿挺拔,步态矫健,在她眼中依然是当日她嫁的那个伟岸无伦的英雄,她怎么也无法想象她的英雄会白头。

北璇玑转头,目光却穿过门口,落向殿外空旷的石地,幽幽地道:“十多年过去了,陛下有了白发,他们大约也都老了。”

凤妃侧首,望向对面的铜镜。

铜镜里,曾经的花容月貌已被岁月沧桑淘去青春年华,时光从不厚爱谁,从不为谁而停留,它匆匆走过十多年,带走了一代人的风华,那七人又怎能例外。

许久,她才喃喃道:“如今他们都是一方诸侯,各有国事在身,要请他们齐聚帝都,怕是不容易。”

北璇玑听了她的话,只是淡淡一笑,道:“姐姐何需操心这些,若陛下想见七王,他们无论在哪都会来的。”

凤妃默然。

当夜,东始修驾临了馨宁宫。

就寝时,凤妃为东始修宽去衣裳,再为他取下发冠解开发髻,头发放下后,她伸手摸索着,果然黑发里夹着几缕银丝,一时手颤,心头恻然,几乎忍不住掉泪。

“怎么了”东始修转头看她神色不对。

凤妃忙收敛心神,掩饰道:“臣妾是在想下个月陛下寿辰的事。”

“这有什么好想的。”东始修掀开被子躺在床上,与凤妃都是老夫老妻了,没什么顾忌讲究的,来此也只为安稳睡一觉,“随意摆桌酒席,大家吃喝一顿就是。”

凤妃脱了鞋上床,却不睡,坐在床上看着阖目躺着的东始修,许久,她轻轻问道:“陛下,臣妾想……今年的寿辰请七王回来一起庆贺如何”

闻言,东始修蓦然睁开了眼睛。

凤妃说出来了,倒是心里轻松了些,也躺下身子,道:“臣妾也十多年不曾见七妹和几个兄弟了,而且四弟、八弟和七妹的儿子陛下也都没见过呢,七妹的儿子今年也九岁了吧他的生辰好像就差陛下一个月。”

东始修锋利的目光渐渐柔软。

“陛下,您也想见他们是吗”凤妃头轻轻偎在东始修肩上。

东始修未答,只是那晚,大东的皇帝彻夜未眠。

十二年了……已经整整分离十二年了,他怎会不想念他的弟妹们!

在当年下达封王的诏书时,他们心中便已清楚,他们八人注定分离,此生再难常见,又或此生再也不见。

分开这些年,彼此天各一方,都身为一州之王,国事缠身是一因,不想朝中再生事端是一因,害怕相见便再不肯分离是一因……因着种种,他们十二年不曾再见。好在常有书信往来,聊慰彼此思念。

而此刻,当凤妃提出请七王回来为他庆寿,他便再也压不住心中的那个念头。

想见他的弟妹们,那样的迫切渴望,只恨不得能立刻见到就好!

翌日,从帝都发出七道诏书,分别送往七州。

七天后,七州之王都接到了帝都的诏书,当诏书宣读的那一刻,十数年沧桑早已练就万事于前神色不动的七王,七张雍容威严的脸上,都难得的露出激动与欢喜。

那一日,天各一方的七王,却有着同一种心情。

风独影回到凤影宫时,久遥已得知了消息,这会只看她格外明亮的眼睛,便可知她此刻喜悦的心情。

“阿影,打算哪天起程”

“虽说离大哥寿辰还早,但这路上又不比大军奔行,即算轻车简从,怎么来着也需二十来天的样子,所以打算五日后即起程。大哥的寿礼是早就准备好了,但既然这次要亲自去,宫中几位嫂子,还有天珵他们几个侄儿侄女也需要带几样礼物,这几天还得准备着。”

“记得把你和兼明的冬衣也带上,你们大约在帝都还得住上些时日,这眼见着就要入冬了。”

“嗯。”

两人言语里,一个并未说要同行,一个也并没要求一起去。

这十年来,两人相守相伴,早已有了默契,心意相通。

他与她是恩爱夫妻,他会助她治理青州,但有一件事却绝不会改变。

他不会再踏上帝都,不再见她的兄弟——也是他的仇人。

“南宫正被兼明逼着要把从云接回来,这下要去帝都了,兼明大约不会再记挂着从云娃娃的事,南宫也能喘口气了。”久遥想起那日南宫秀向他吐苦水的模样就暗自好笑。

风独影轻轻一笑,“这孩子,难怪这几天老向我打听柳家庄在哪里。”

“再过得些年,兼明长大了,你我便可将这青州交给他。”久遥伸手拉她在窗前榻上坐下,“到时我们便可以去逍遥天下去了。”

“嗯。”风独影依靠在他怀中,将头枕在他的肩上,“我答应你的,我们老了时就什么也不做,只管去看天下没看过的美景。”

十年的岁月,他们并没有老去,他们只是更为成熟,更加恩爱。

久遥虽不曾临朝理政,但群臣皆知他默默辅佐青王之功,比之国相亦不差矣,百官尊敬他;他虽不是青州之王,但青州的百姓爱戴他,温和亲切的清徽君就像他们的子侄、兄弟、朋友,他们发自内心的喜欢他,更不用说天下学子对他的崇慕,他已不再只是凤王的夫婿,他是天下人敬仰的清徽君。

而风独影则越发的从容大气,曾经明利冰冷得令人一见便心惊胆寒的眼睛,如今温润内敛里透着浑厚凝重,她的人亦不再像一柄锋芒毕露的宝剑,而是收入鞘中的神兵,虽光华尽敛却望之自有雍容凛然的气度。

岁月匆匆,红尘滚滚。

有些人从容迈步前往,有些人茫然徘徊后退。

元鼎十六年十月。

大东的七王自元鼎四年封王离都后,第一次重聚帝都。

他们带着激动欢喜的心情而来,帝都里也有很多人迫切地等待着他们地到来。

十月初七,未时。

青州青王车驾抵达帝都,帝城西门,大东五皇子“兴王”东天珵亲自迎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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