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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嬷嬷见我们进了院子,忙将我们迎进了屋,“夫人,您快看呐,小姐回来了,她回来看您了。还有姑爷也来了。”
母亲半倚在床边,她像是眼睛不怎么好,眯着眼打量了我片刻,这才笑了起来,“玉蓉回来了?”
“给母亲请安。”我心里还想着赵正南的规矩,毕竟这是他第一次见我母亲,所以我这才规规矩矩地在母亲面前行了个礼。
母亲伸手虚扶着我,“快起来,快起来。”
“母亲,他就是赵正南。”我起身后,将站在门口的赵正南拉了过来。
母亲看着他,仔细地盯着他的眼睛。
“给母亲请安,母亲大安。”他似模似样地打了个千儿,母亲没叫他便没有起身。
我在一旁轻咳一声,提醒母亲该让他起了。母亲这才回了神儿来,“快起吧。”母亲看了我一眼,对李嬷嬷说:“去搬了椅子过来,让他们坐下吧。”
落座后,母亲让我去厨房那边看看徐嬷嬷,顺便看看她的药好了没有。我知道这是母亲要单独和赵正南说说话,我出来前给李嬷嬷打了个眼色,让她帮我盯着点儿,别让母亲把赵正南弄的下不来台就不好看了。
到了厨房后,徐嬷嬷见到我,又是一脸的泪水。我忙拿了帕子给她擦擦,“我也想你了呢。”吸了吸鼻子,“我可是好久都没有吃到过嬷嬷做的饭菜了。”这几年来,我一个人在南京,闲暇的时候,还真的很掂记着他们。
“小姐,听大少爷说,您现在有了位小少爷?”徐嬷嬷擦擦眼角的泪,对我笑了起来。
听到这个话题,我脸上的笑容有些不太自在,“嗯,快两岁了。长得跟他父亲很像。”
“嬷嬷,今天中午您给我做了什么啊?”我扯开了话题,不想提到太多关于孩子的事情,也是怕他们察觉到一星半点儿的味儿,知道了我现在和孩子之间的关系。
“徐嬷嬷,夫人问,这边的菜都好了吗。说是要在饭厅摆饭了。”福公探身进了厨房,他看到我后也是一笑,“小姐,快过去吧。姑爷和夫人已经过去了。”
“嗯,那我就先过去了。嬷嬷,过会儿我再过来跟你说话。”
“小姐快去吧。一会儿尝尝嬷嬷给你做的珍珠鲍。那可是大少爷听说你们回来,特意弄来的。”说着,她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又忙活了起来。现在厨房里已经有了两个帮工的大嫂子,可是徐嬷嬷却还是不太放心,什么都要亲自盯着来做。
吃饭的时候,我看到赵正南和母亲之间已经是笑语连连,终于还是松了一口气下来。
对于我的这第二次婚姻,大哥透给我的消息是,母亲并没有太过强烈的反对,只不过没有见到姑爷的人,她心里头始终还是放不下。再加上我远嫁南京,她就更加心中忐忑了几分,怕我在外受了委屈,连个诉苦的人都没有。
“母亲刚刚看到弘儿的像片,很是高兴呢。”他悄声在我耳边嘀咕了一句。
我抬眼去问母亲:“母亲看到赵弘的像片了?”
她笑着点点头,“嗯。孩子和姑爷倒是很像的。”说着,又笑了起来,“如今你也有了儿子了,母亲啊,也老咯。”
“母亲不老。”我知道,她终是放下心来了,对于我的未来,她不再惦着那一颗心放不下了。
母亲轻咳了一声,忙用帕子捂住嘴,“好了,你也甭哄着我了。如今我也有了外孙,成了外祖母了,哪里还不老?为今只盼着你们能好好过日子,也就阿弥陀佛了。”
“母亲说的是,以后我定当好好对待小蓉的。”赵正南当着母亲的面,往我碗里夹了一箸菜。
我心中一叹,也不知道吃还是不吃,两个人吃饭的时候也就罢了,这当着母亲的面前,他也这么毫不顾忌的。
我向母亲偷偷看过去,见她不仅没有任何恼色,反而还是一脸平静地吃着东西,仿佛是没有看见一般。
饭后,赵正南悄悄往我手里塞了一样东西,“一会儿你给母亲送过去。”
我心中疑惑,怎么送个东西还鬼鬼祟祟的?低头一看,却是心下吃惊。“这……你在哪儿找到的?”
赵正南笑而不答,“别说是我给你的,就说是你无意找到的吧。”
心里一暖,“走吧,和我一起去,母亲不会不高兴的。这是好事儿。”
母亲饭后本是要休息片刻的,但见我和赵正南又去找她,便让李嬷嬷带我们进屋了。
“母亲,你看这个是什么。”我把手中的玉佩交给了母亲。
她接过后,眼泪一下就落了下来,“这怎么会在你的手里?是……是你找二阿哥……”
“不是的,是赵正南找回来的。”我把赵正南推了推,“快给母亲说说。”
他有些耳赤,“这个也是无意间得到的,母亲喜欢就好。”他简短的一句,将这块玉佩得来的过程一一省略了去。
母亲亦不好再追问下去,只是手中摩挲着那块玉佩,反手又递给了我,“既然是你们得到了,那就交给你们吧。”
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这是你们阿玛,在我们刚成亲那会儿送给我的。”
“好好保存吧,就当是个念想。”她不在玉佩上多言。
犹豫了一会儿,母亲又问我,“你如今知道二阿哥和大格格他们的情况吗?”
我木然摇摇头,“很多年都没有见过了,更没有了联系,母亲怎么会突然想到他们呢?”
“你大哥回来说,他们都到奉天去了,连家带口的,都搬过去了。”说这句话的时候,母亲脸上很平静。
他们身上虽然流着阿玛的血脉,可是心里头却和我跟大哥压根儿就不是一路子的。从那年大哥入狱,二阿哥的冷漠,到如今他们连家带口的搬走,却连个招呼都不打,母亲已经是绝了那份儿心思了。
“走就走吧,反正他们也不是什么好人。母亲何必还记挂着那些人呢?”我心中和母亲不一样,她顾念着阿玛的血脉,但我却见识过他们在阿玛丧礼上的表现。既然他们对我们都如此凉薄,那我们为什么还要对他们留有亲情呢?
“也罢,也罢……咳咳……”母亲抚着胸口咳嗽了几声,李嬷嬷连忙拿了温水来喂了她几口。
“你们先去休息吧,今儿就在这边住下?”
“是的,母亲。”赵正南应了母亲的询问,带着我从房里出去了。
出了母亲的院子,福公带我们去了侧院安置。路上我看着福公鬓边的白发,心里也有些凄然,他辛辛苦苦伺候了阿玛和我两代人,老来,也只得在这处栖身,这就是做奴才的悲哀了。
“小姐,姑爷,看看还有什么缺的,跟老奴讲,老奴这就去准备。”
“福公,别忙活了,什么都不缺。来,坐坐吧。”我扶了他。
“可不敢,小姐,可不敢,老奴站着回话吧。”他连连后退,生怕我去扶他。
我看了赵正南一眼,估计福公是怕在他面前失了规矩,到时候我少了体面吧。
“福公不必如此,我和小蓉不是外人,您以前对小蓉照顾有加,虽是主仆,但亦是小蓉心中认定的长辈。您要在我面前如此生分的话,小蓉到时候可该生我的气了。”他这么呵呵一笑,将气氛又寰转了过来。
福公抬头看了赵正南,见他脸上并无虚假客套,也就松了一口气,“姑爷客气了,小姐待老奴之恩,老奴无以为报埃”
“行了行了,福公,这边没有外人,您啊,就放心地坐下吧。咱们好好说说话。”我硬拉了他坐下,然后才和赵正南打了个眼色。
“这几年来,我不在京里,你们都过得好吗?”
“好,好好。大少爷说,这几年都是姑爷关照,所以这日子过得很是平稳啊。外面什么风啊雨啊的,都跟咱没什么关系。”他微微笑了起来,那股子满足劲儿,让我也放了心。
我给了赵正南一个笑容,又问福公,“那……母亲的身体,究竟是什么情况?大夫都是怎么说的呢?”
今天回到家里,看到母亲身体却是虚了不少。在我面前,她一直都是忍着咳嗽的。我知道她是怕我担心,但是这样我就真的能不担心吗?越是瞒着我,我心里头就越发的不安。
“唉……夫人的病,也是有两个年头了。”福公叹了口气,“先前儿,是冬日里头受了凉,一直断断续续的咳嗽着。吃了几副药,也没见什么大好。夫人说,咳嗽就这样,得一阵子才好呢。就这么拖着,再不肯吃药,更不肯去看洋大夫。李嬷嬷就给她炖了一些枇杷川贝雪梨什么的,但是效果也不大好。这么下来,大少爷也急了,请了很多大夫来看,夫人却是不让那些大夫们看……”
“母亲为什么不让大夫看?”我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一点。
福公言欲又止,但在我的逼视之下,他还是含蓄地暗示了一些,“夫人是不想……不想再拖累……”
瞬间我便明白了。
我和赵正南对视一眼,决定明天一早就把母亲送到医院去好好配合治疗。
她是不想拖累我们!
大哥今年三十有二了,正当时做事儿的时候,可是大哥为了照顾母亲,却是整日里守着这么一方小院儿。而我远嫁南京,本就是家中无人‘低人一等’,又如何照顾母亲呢?所以她是想……
可是她有没有想过,没了她,我们会怎么样?现如今,这世上也就剩下我们三人了,她要是有个什么万一,我们又当如何?
“对了,小姐还不知道吧,年前夫人把李嬷嬷许给了阿克敦了。他们这一对儿啊,也算是苦尽甘来了,这么些年,终于还是走到了一块儿。”福公见我心里有了底,他也就转移了话题。
“那怎么没有看到阿克敦呢?”我这才发觉,从进来到现在,都没有碰到过阿克敦。
“夫人赏了些钱,他们现在在离这儿不远的地方租了个铺子,阿克敦就在铺子那边忙活着呢。到了晚上才会回来。”
福公还没有说完,李嬷嬷就在外面喊了他一声,福公告了辞后,跟着李嬷嬷出去了。
我看了赵正南一眼,他正有一搭没一搭地划拉着茶碗盖儿。
“明天我去安排,还是尽早带母亲去医院的好,这么拖着,也不是个事儿啊。”赵正南见我看他,站起来拍了拍我的手。“放心吧,这件事儿就交给我了。”
他做事情,我自然是放心的。“那就麻烦你了,我替母亲先谢过了。”
赵正南笑瞪了我一眼,“还什么你的我的,你的母亲,难道就不是我的母亲吗?”
“好好好,我说错了,我说错了。”说着,我又给他作揖,赔着不是,引得他哈哈大笑。
第二天,赵正南一大早就安排好了去医院的事情。可是母亲怎么都不肯出门,无奈之下,我就只好耍赖抹泪,逼的母亲不得不依从了我。
“大夫,我母亲的病情,到底如何了?”待到检查的结果出来后,我立马围了上去。
赵正南看那大夫一脸的严肃,忙不迭将我胳膊拉住。
“老夫人的情况,不容乐观。目前来说,我们怀疑是肺癌,但是还要做进一步的检查才能确定。”
“肺癌?”我突然感到一阵眩晕,一下子就依在了赵正南身上,“那……”我不敢问下去。
办理了住院手续,但母亲怎么都不肯住在医院里,闹着要回家。好说歹说,我和大哥总算是安抚住了她,但是病情却不敢对她讲一个字。
“母亲早年喜欢抽点儿兰花烟,后来又跟着父亲吸了一段时间的大烟,现在……”大哥听到大夫的结论后,也是一阵叹息,“怪我没有照顾好母亲……”
“大哥,这怎么能怪你呢?人吃五谷,岂能无碍?再说了,你这么些年,你尽心尽力的,是人都看在眼里,我岂能不知好歹?大哥你可别这么想。”我安抚地拍了拍大哥的肩膀,他抬头看我,回我苦涩一笑。
对于母亲的病,我和大哥还有赵正南,都是心里压抑着的。
结果已经出来了,母亲已经是肺癌晚期,最多也就只有这么几个月的时间了。我真的不敢想象,如果我没有从南京回来,那么是不是再过几个月,连母亲的面都加不到了。
母亲不愿意住院,在我们得知结果后,大夫也说,这段时间也多顺着她一些,她想做什么,就由着她吧。
短短的三个半月,母亲便去了。
她去的时候,病情已经很严重了,整个人瘦的脱了形,恨不得把肺都要咳出来一样。去的那天晚上,我们都守在她身边,她让李嬷嬷从匣子里把一个蓝缎子面儿的荷包取了给她。一阵猛烈地咳嗽后,嘴巴鼻子里都溢出血来,但她却是微笑着的。手里紧紧攥着荷包,闭上了眼睛。
收殓的时候,我才发现,那里面是红色丝线束着的一截头发。
李嬷嬷告诉我,这是阿玛和母亲大婚的晚上,喜嬷嬷亲手绑上他们的头发后剪下来的。里面有阿玛的头发,也有母亲的头发。
我看着赵正南,泣不成声。
我以为这么多年了,她已经放下了。可是她却是一辈子都没能放下阿玛的啊!
看着阿玛新婚时对她的好,看着阿玛后来把那些感情一一分给了别人,看到府里落败时阿玛的郁郁不欢,再到后来阿玛离她先去。母亲这么多年来,都一个人独自承受着。梧桐相待老,鸳鸯会双死。她心里的苦,心里的酸,只有她自己才能体会到。
母亲临走前吩咐,她的后事不想太过铺张,只把她葬在阿玛身边,就已经足够了。
可是因着赵正南的关系,多多少少还是有了很多人知道。认得的,不认得的,来了很多人吊唁,大哥出面将所有的人都招待了周全。
我待在母亲的房间发着呆,闭上眼睛,回想到的,都是小时候的事情。
那时候,母亲一身华贵的旗装,端坐在哪儿等着我去给她请安。她淡淡地面上总是没有太多的表情,即便再想亲近,都压抑着自己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