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仇恨的极限(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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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中,一个声音悄然响起。 “你还要这样做多少次”他很平静,但也很失望地问。 “我已经十年没有——” “——我的问题是,还有多少次” 许久之后,他得到回答。 “我不知道。” “我想也是。”他刻薄但也早有预料地一笑。“但是,话又说回来,这神力对你这个无情的主人真是百依百顺,无论何时都任你呼来唤去。你有想过原因吗你明明已经扔下那具躯壳了。” “没有。” “为什么” “复仇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生于蛮荒时代的神只如此回答。“因此它向来有求必应,无论是谁。” “但有代价。”康拉德科兹安静地说。“它对每个呼唤它的人都有不同的安排,而你它渴望你回去主导。” 雷声滚滚,祂不答,只是在黑暗中向洞窟深处走去,最终将手中利刃刺入一头恶兽体内。它没有惊醒,而是陷入更深的沉眠。 “洛珈奥瑞利安.” 曾有芥蒂,如今死去的兄弟轻声念出它的名字,语带惨重的悲意。神只坐下来,抚着它畸形而饱受折磨的身体,沉默不语。 黑暗中寂静无声。 —— 他来过这里。 在很久以前,他来过这里——但是,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涂满了鲜血的废墟,被硝烟与战火染黑遮蔽的天穹,震颤的地面和身穿猩红盔甲的巨人们 这究竟是战场,还是某片不为人知的地狱 他迷惘地四处张望,一张苍老的脸却在某次转头后突兀地出现在了面前。 此人没有毛发,似乎生来就如此的惨白而光滑,活像一条虫子。他的眼睛像是曾被人以拳头殴击过一般深深地卡在眼眶里,突出的眉骨使每一次凝视都尤为阴森。 还有那些刺青。 他疑惑地打量起它们。 漆黑的、像是字符一样的奇异图案,从左额蔓延下来覆盖了半张侧脸。细看之下,它们甚至在蠕动。 “事情办完了吗”此人忽然问道。 他悚然一惊——莫非在对我讲话而且,也不知为何,他听见此人的声音便感到一阵不适,背上更是传来火辣的刺痛。 那痛感是如此真实,他立马回头找寻,还以为有人正拿着鞭子在后鞭挞他,而事实并非如此,他身后空无一物。 “很好。”有刺青的人继续说道。“不过我要你多做一件事——我希望罗伯特基里曼追着我们来到这里时,刚好能看见他们咽下最后一口气。” 谁什么 来不及思考,一阵迷雾便突然地袭来,将那人笼罩。雾气在他脚下逸散,寒冷刺骨,其中似乎还藏着些什么东西,而他已无心去看,只是向前走去,想要重新找到那个人。 诚然,对方让他有些本能的不喜,可他还想知道更多与那个罗伯特基里曼有关的事。 对于这个名字,他似乎有些印象,而他恰好是个除了‘印象’这类碎片以外什么都没有的人。 或许我能想起来我是谁。他想着这件事,焦急地向前。 寒雾被搅散,但这没有让他眼前的事物变得清晰起来,反倒让一切都镀上了一层诡异的光晕。他走着、走着,也不知过了多久,额前大汗淋漓,寒意渗进血管深处. 然后,某种东西出现了。 不,不对,不该简单地将其称之为‘东西’。 他震惊而又恐惧地停下脚步,脑海中的某个角落如同被闪电击中一般骤然紧绷。 他看见的东西若是进行仔细地描述,可以被称作一个深坑,其内满是将死未死的人。有的穿着盔甲,有的没有,有的被夺走了手脚,有的被剥了皮,无数种出自纯粹折磨之心的刑罚被人统统使在了他们身上。 而且,不知怎的,他们居然没有死——然而这地狱带给他的恐怖还没有完,迷雾继续散去,更多的深坑一个接着一个地映入他的眼帘。就算粗略估计,也多达上百个之巨。 他难以自制地颤抖起来,紧接着跪下,泪水顺着无法形容的巨大悲怆缓缓滑落。 这情绪到底从何而来,他不知晓,他也不愿在此时思考这无谓的问题。归根结底,这些人不该被这样对待。 再怎么说,他们也是人类 天空中传来低沉的呼啸声,这没有引起他的注意,源自本能的悲伤和不知从何而来的悔恨已将他吞没。 直到一个高大的蓝金色影子来到他身边,他才终于抬起头。 他看见一个和他一样,同样陷于悲伤与悔恨中的人。 此人灰白色的短发上染着灰尘与鲜血,盔甲上满是刀枪之痕。他直挺挺地站着,在带着腐臭与血腥之味的风中沉默地凝视着眼前之景 你是谁他本来想问的,却想起了那个有着刺青的人的话——罗伯特基里曼。 你就是罗伯特基里曼他为什么要对你做这种事 似乎听见了他的疑问,蓝金色的巨人低沉地开口了。他的声音与他面上的痛苦完全不符,听起来沉静非常,犹如完全置身事外,然而其中藏起来的那些情绪,他却是听得清清楚楚。 “为什么”罗伯特基里曼问,仿佛在问他。 另一个人从他身后走来,这人与他一样,穿着蓝、金、白三色的盔甲,只是身形稍小。 他走到基里曼身侧,和他肩并着肩凝视深坑中的恐怖,深深地叹息了一声,而后回答了他的问题。 “他们恨我们,大人,所以他们想让我们痛不欲生。” “我知道,盖奇。”基里曼轻声细语地回应。“我当然明白怀言者们想要什么,宣泄仇恨、献祭、或单纯的享乐——我们这些天来已经见得太多了,这些堕落的暴行我只是不理解,他们为什么要在所有的邪恶面前冠以我兄弟的名字。” 他抬手指向深坑某处,在那里,有人用破碎的尸体非常细致地摆成了一行字。 【以洛珈奥瑞利安的名义,我们将这份奇迹献给您,尊敬的五百世界之主,愿您的人民永远幸福平和。】 被称作盖奇的人沉默了一下:“.或许,这正是出自他的意愿” “不。”基里曼再次否定。“他不会做这种事,完美之城后,他已恨我恨到了极点,但这仍然不是他会做的事。洛珈或许会攻击我,会怀着杀了我的决心朝我冲过来,可他唯独不会将自己的怒火迁怒于旁人。他不是这样的人。” “但他已经死了。” “还没有。” “大人!”盖奇加重语气。“他已经死了!” 基里曼慢慢地低下头,凝视他。 “还没有。”他非常认真地重复。“他仍然存在,盖奇。就在那具皮囊下面,洛珈还在那里。我看见过他。” “您的话听上去就像疯人的呓语。” 基里曼沉默不语,看上去似乎正在思考,牙齿咬了又咬。最终,他摇了摇头。一阵血腥的风从坑底吹拂而上,带走了其内人们最后的呜咽。 “或许吧。”他说。“妥善处理.我们要尽快出发。” “我们人手不足,大人。” “怀言者们也一样。”基里曼平静地说。“自考斯以后,他们袭击了逃跑路线上沿途的每一个世界,且不计任何代价。他们领先了我们一步,就这么小小的一步,一丁点的优势.任何一个尚有头脑的指挥官都应该将它用在更好的地方,但他们没有。他们现在也同样伤亡惨重,盖奇,我们的同胞绝非懦夫。我们不能辜负他们,我们要追上去,把他们赶尽杀绝,一个不留。” 他抬手,做了一个坚决的手势。 “烧吧。”基里曼说。 就这样,他转身离去。 寒雾再次袭来,将一切吞没,而他仍然没有站起来。 刚才的画面仍然在他的脑海中盘旋、回荡,将一切都挤碎了。思考带来的苦痛摧毁了每一寸尚算理智的部分,他再度哀嚎起来,双目通红,以头锄地.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昏昏沉沉地站起身来,毫不惊讶地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那片血腥的天空之下。 他上气不接下气地扑到那面镜子前。 “为什么”他口鼻渗血,面色惨白地抓住镜子的边缘。“为什么.” 境中之物根本不答,它伤痕累累的身躯仍被刑具所束缚。不管是谁将它困在这里,那人都必定满怀恶意,否则绝无可能设计出这样的刑罚来折磨它。 意识到这一点,在思考带来的苦痛中,他放声大笑起来。笑声尖利刺耳,他向后倒去,瘫在地上嘶声惨叫,满地打滚——他还在思考,尽管那苦痛不允许他这样做。 可是这一次,他就是要反抗。 他已经遵从太久了,何不叛逆一次 死了也就死了吧! 疼痛迫使他闷哼着捶打自己的头颅,想以更大的痛将那无法忍受的钻心蚀骨之刑掩盖过去。巨大的力量将骨头一次次地弄碎,脑浆迸裂,从口鼻耳中渗出。狂风呼呼而过,打在他身好似千百万把刀刃透体而过。 便是凌迟,也不过如此吧 他不顾一切地咬紧牙齿,继续施行着固执的反叛。更为剧烈的痛楚暴怒地袭来,瞬间将他变成一个血人,也将他脑海中那些好不容易得来的思绪彻底搅散。 然而,不知是奇迹,还是更大的绝望即将到来的引子,一个问题始终盘旋其中,无论那些痛苦如何折磨他,它也不曾散去。 我是谁 它就是如此的简单,可是,当它在他的脑海不断地回响了数千万遍以后,它便成为了新的本能,深深地刻在他的骨血之中。 纵使苦痛已蔓延至全身各处,把他变得不成人形,使他陷入深深的昏迷,这个问题也仍然在回荡。 久而久之,它便不再只是一个问题. “我究竟是谁”在无尽的噩梦之中,他无意识地将它呢喃了出来。 镜中之物猛地抬起头来,铁链哗啦一响,绷紧到了极限。 它扑到镜子的边缘,那姿态卑微小心到了极点,犹如一个快要渴死的人不敢置信地走进一片绿洲——它根本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为了确认,它把他仔细地看了又看,直到他的生命即将来到终点,这一切又要再度重复一遍,这具镜中干瘪的皮囊方才下定决心。 它慢慢地站起身来。 干枯碎裂的声音从脚踝处传来,刑具强硬地发出要求,要它跪下,但它不应。那么,便轮到它脖颈处的项圈上场了,一股巨力从其上传来,拽着它,使它重重地摔倒在地。 与手铐相连的铁链发出一声可怕的尖啸,在瞬间绷紧,扯开了它的双手,使它以一个完全伏低脊背的姿态跪在了地上。 一股重压随后传来,强硬地压着它的额头触及地面,姿态犹如正在对主人叩首行礼的奴隶. 一个卑贱的奴隶。 它缓缓握紧双拳,然后再次站起——常人此时的生理结构恐怕已被那些刺入身体的刑具彻底破坏,早已失去活动的能力。 但它不同,它过去曾是某种远超常人的存在。纵使此刻已被吃净了血肉与心肝,一些本质也仍然留了下来。 夺走它一切的那个人看不上这部分本质,认为它们懦弱又无能,但他也没有抹去它们,而是用某种方式将其束缚在了皮囊之内。可以说,他将皮囊仅剩下的那一部分变成了奴隶与驯养好的家犬。 闲暇时,他会稍微放开一些控制,刻意地听一听皮囊那无声的哀嚎与诅咒,并为此愉悦不已。 皮囊慢慢地走到镜子的边缘,然后走了出去。 刹那之间,它的形体便因忤逆而开始崩解,但它置之不理,只是来到那人身边,紧接着伏低身体,靠近他的耳朵。 它的声音早在很久以前就被夺走了,用以欺骗或挑动谋杀。然而,此时此刻它所做之事是不需要声音的。 归根结底,它不过只是在内心深处对自己低语而已。 “洛珈奥瑞利安。”皮囊吐出这个答案。 话音落下,它灰飞烟灭。数秒后,他颤抖着睁开双眼。 迷雾袭来,血红的天空被其遮蔽。所有的一切,就这样被他记起。 —— 最初,洛珈看见一个男孩。 他有一双紫罗兰色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犹如在泛光。 他体态完美,外表俊秀,已远远超脱美的界限,身上甚至蒙着一层光晕——然而,他在哭泣。 准确来说,是啜泣。 他跪倒在地,承受着鞭挞。那条漆黑且有着倒刺的鞭子一下又一下地抽在他的后背,疼痛反而是次要的了,因为此物实际上无法使他受伤。这男孩是某种超凡之物,寻常人挨上一下就会皮开肉绽的鞭子仅仅只能留下一些痕迹罢了。 但他仍会哭泣——归根结底,他仍然会痛。只不过,最痛的并非身体,而是心灵。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受到如此对待。 “切记,不要再有下一次!”科尔法伦厉声说道。“永远不要挑战我的耐心!认清你自己的地位!” 不会再有下一次了。洛珈想。因为这男孩已经吸取了教训,他明白你只是在虚张声势,你惊恐于他的聪颖天资与过目不忘。你嫉妒他,但你必须树立自己的权威形象并加固它. 所以,当这男孩依你之言背出那些所谓典籍上的真言时,他得到的东西是惩罚。 鞭子继续落下,洛珈默默地数着。二十下、三十下、四十下 男孩的痛呼逐渐转变为闷哼,然后变成悠长沉重的呼吸。科尔法伦的手臂逐渐变得酸涩,他大口大口地喘起气,累得满头大汗,仿佛自己才是那个经受鞭挞的人。 第四十五下,他无法承受地扔下鞭子。 “禁闭!”他吼道。“你就在这里,直到我来叫你!” 门被重重地关上,脚步声逐渐远去。 男孩抬手抹去面上的泪水,抽泣着爬起身,紧接着又跪了下来,开始用科尔奇斯的语言祈祷。 四位大能,四位端坐于群星之上的神只. 他逐一用科尔奇斯语念出祂们在这个世界上的名字,然后天真地发问——为什么我主会不高兴为什么他会因为我做了他要求的事而感到生气 黑暗中没有东西回答。 洛珈来到男孩面前,然后蹲下。 “因为他畏惧。”他对男孩说。“他害怕你,但他必须掌控你,他认为你是一种机遇。” 男孩自然是听不见的,他的祈祷在十几分钟后才结束。这时,门外再次传来了脚步声。 半分钟后,大门被小心翼翼地推开了,但走进来的人并不是科尔法伦,而是一个丑陋、衰老的奴隶。 他穿着破烂的衣衫,手脚上满是伤痕。他蹑手蹑脚地关上门,来到了男孩身边。 “奈罗”男孩疑惑地喊出他的名字。“你怎么会来你不该来这里的!如果我主看见——” “——嘘,嘘。” 奴隶赶忙叫停他,从那破布衣衫之下拿出了一个仅有他半个手掌大小的布袋。 它的形状被某种流体改变了,看上去沉甸甸的,像是树上的过时。奴隶将这只小袋递给男孩,然后露出个微笑。 “我给你带了一点水来,快喝,他明天肯定还要惩罚你呢,你起码三天喝不到一点水了。” “那你怎么办”男孩问。 “什么我怎么办” “这肯定是你的水。”男孩说,语气里带着理所应当,仿佛他就应该知道这些他本不该知道的事。 “奴隶们工作四十个昼夜才能领到一小口水来喝,而这里面起码有四口。这是你至少一百六十个昼夜的幸苦劳作所得,我喝了,你怎么办” “你快喝吧。”奴隶过了一会,才回答他,并抬手抹了抹眼。“我根本就不渴.” “你骗人。” “我没有。” “我听得出来。”男孩说,却又顿了顿。“你为什么要骗我” “我没有骗你。”奴隶叹了口气。“成为奴隶以后,我已经习惯干渴了。还记得吗我上次告诉你,我从前是个老师。” “我记得,你还说,你是因为把错误的东西教给了错误的人才成为奴隶的但是,我不明白,奈罗,你说得明明是对的。” 奴隶微微一愣:“你觉得我是对的” 男孩高兴地笑了起来,仿佛之前受到的伤害完全不存在。 他真心实意、满怀热烈地双手合十,对奴隶说:“是啊,人与人之间本来就是平等的” “嘘!”奴隶再次发出了那种示意轻声的气声,只是这次满怀警告。“千万别把这话对其他人说,否则你就要遭大难了!我的观点是异端邪说,誓约禁止它被传授!” 男孩被吓了一跳,但很快就回过了神,开始询问更多。奴隶有心想停止这个话题,但他做不到,他只能继续说。 就这样,他们一直谈论到天亮,他将一些与男孩从科尔法伦那里学到的东西截然不同的事情教给了男孩,然后溜走了。 洛珈站起身来。 他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二十天,再过二十天,男孩就将成长为一个青年,一个健壮而聪慧的人。 但他的心灵仍然不成熟,科尔法伦巧妙地利用了这一点,将他的思想和他的权威深深地刻在了男孩的心智中,并以此谋利。 而他收获这份利益的时刻将很快到来,就在二十天后,男孩在外貌上成为青年的那一日,科尔法伦将受到袭击。 一些厌恶他暴戾风格的人挟持了他,而男孩.把他们全都杀光了。 事情从这个时候开始正式变得不可挽回,无辜者的鲜血一旦染上就绝无可能消除。 男孩一路为科尔法伦排除异己,自己也展现了种种常人眼中的神迹,成了誓约中的真言持有者. 从一座城市到另一座城市,他的知识逐渐充盈,姿态更是攀升至完美之境,任何看见他的人都会不由自主地生出欢乐与幸福等情绪,皈依他的人一点点地遍布了整个科尔奇斯。 然后他杀了奈罗。 原因是什么呢恐怕有很多种。科尔法伦的暗中操控、推波助澜;科尔基斯所谓信仰的邪恶性与这里人们对于杀戮与鲜血天然的认同;男孩自身的放任自流,只想着尊崇他所谓养父的意志 以及最重要的一点,一群不信者。或者说,最后的不信者。 不是所有人都一见到男孩就决定信仰他和他的誓约的,总有人觉得神只不可信,总有人想依靠自己自力更生。他们活在山林或沙漠里,艰难但仍然能自给自足,甚至发展出了城市。 但对于科尔法伦来说,这是无法容忍的,因此他开始给男孩灌输一些更为残暴的东西——出乎意料的是,男孩竟然接受了这些事。于是,在遍布整个世界的信仰转变中,一场又一场的屠杀开始了。 许多城市被杀得血流漂橹,不信誓约者统统人头落地. 奈罗一直看着这个过程,但他也做不了什么,直到最后一刻,直到帝皇降临前的最后一天,奴隶的良心受不了了。 他逾越了自己的身份,想要劝说男孩不要再遵从科尔法伦。 后者勃然大怒——又或者是惊恐——总之,他挥拳攻击了奴隶,想要杀了他。 奈罗没有坐以待毙,他拔出了一把匕首,想要自卫。 也就是在这时,男孩动手了。 等他回过神来时,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这么久的布道、战争和屠杀,保卫科尔法伦几乎已经成了他的本能。因此,在他的主人夸奖他做得好时,男孩只是像从前一样点了点头,如同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扔下了那个曾给他送水,和他彻夜长谈的奴隶的尸体。 洛珈奥瑞利安慢慢地握紧双拳。 他凝视起眼前的男孩,看着这个仍然懵懂无知的孩子,感到喉咙发痒。 异样的情绪逐渐蔓延而出,他明白那是什么——仇恨。除此以外不会再有第二种东西能使人生出如此恶意了,他真想现在就杀了这个孩子,以免除以后因他而起的一切。 那一切. 悲怆的泪伴随着一声长叹,从洛珈眼中滚滚而落。 他记起了一切——真正意义上的一切。 从科尔奇斯到大远征,从完美之城的毁灭再到艾瑞巴斯的背叛.他被困在黑暗里,军团被改变,他的身体被无生者们肆意地占据、扭曲,它们用他的声音和他的面貌一遍又一遍地播种谎言,让怀言者彻底堕落。 无边血债,自他而起。 从考斯开始,此后的一万年,人类所经历的每一桩血案,每一点痛苦,每一分压倒在无辜人身上的绝望,都要算在他头上。 他的子嗣沦为邪神的走狗,他的兄弟因他而经受无尽的折磨,他的父亲为此而死 罪名如山般压下,压在他头顶,使他永世不得翻身。这样正好,这是他应得的,他就该被唾弃、就该被咒骂。 可偏偏总有人知道真相。 他慢慢地笑了起来,无力的、悲哀的、疯狂的笑。 为什么还会有人愿意为他而战呢 那些从没见过他的人,那些优秀的人,本可拥有更好命运与未来的人,就这样以他的名义而战死。 从安格尔泰开始,历经一人又一人. 被选中,从隐士那里得知真相,颤栗而恐惧,却总是坚定起来,没有把他扔在地狱里置之不理。 一万年啊,那滴血就这样不断地传递下来。 眼泪逐渐变为血泪,洛珈颤抖着倒在地上,脊背隆起,双手合十紧握,头颅深埋于臂弯之中,宛如野兽般的嘶吼起来。 恨啊,他恨啊——他恨自己像是个奴隶一样逆来顺受地受着科尔法伦的掌控,恨自己杀死了那些无辜者,恨自己没能早早看清所谓科尔奇斯信仰的真相 仇恨一旦涌起,就再也不可能停下,它们在他心中翻江倒海,将无数血案与诸神的狂笑带往他面前。无止境的恨意使他看清了自己的每一个子嗣是如何死去的,也使他看见了那些无辜之人是怎样被他的军团献祭的,他全都看得清清楚楚 种种这些,最后都归于一个名字。 艾瑞巴斯。 雾气袭来,将他遮蔽,他的形体在其中逐渐改变。 永燃的怒焰消融了眼睛,焚毁了眼眶,如火炬般绽亮。螺旋之角狰狞地顶破额头,湿淋淋地沐浴着鲜血,指向天空。他的牙齿变得尖利,面容因过度的恨与怒而扭曲。他佝偻着站起身来,漆黑之焰自脚底升腾起来,翻卷而起,只一眨眼便快要蔓延到头顶 一只手刺破雾气,按住他的肩膀。 “我不劝你。”恶神平静地说。“我只想告诉你,你复仇的愿望会把你带到一片荒原里去。那里是死者的国度,你去了,就再也无法回来了。” 洛珈以完全不似人声的咆哮作答。 “我说了,我不劝你。”恶神松开手。“这不是我来这里的目的,洛珈奥瑞利安,我也不会阻拦他人复仇.但我受人之托,必须将此物带来给你。” 他伸手入怀,拿出了一块金色的石头。 洛珈的视线仿佛卡在了它上面。 “仇恨是有极限的吗”恶神摊开手掌,自言自语起来。“我不清楚答案,但你是我所见过的所有枉死者中最为接近这个概念的人.” “你的仇恨足以淹没整个世界,尤其是针对你自己的,你恨你自己,甚至尤甚于艾瑞巴斯。因此你想死,洛珈,你想一了百了地将自身献给仇恨——不过,仔细想想,这与你过去的行为有何区别” “你曾经将自己献给科尔法伦与科尔奇斯那畸形的信仰,你还曾投身于所谓的救世真理。你自己的意志呢你可曾思考过自己究竟想要做什么不过,无所谓。” 恶神扔下那块石头,转身离去。只一眨眼,他的身影就不见了,其声音也变得非常遥远。 “复仇向来有求必应.做出你的选择吧,这是你的权力。” —— 十分钟转瞬即逝。 恶神的力量褪去了,人的形象重整旗鼓,占据上风。 卡里尔洛哈尔斯睁开双眼,在洞窟内等待了起来。他右手仍然握着那把刀,入手一片冰冷。 康拉德科兹的声音于他耳边响起,带着若有所思的轻柔。 “仇恨的极限倒不如说是它的对立面才对,任何事,都是物极必反。好吧,父亲,仇恨的反义词是什么” “.” “怎么不说话好吧。”科兹轻笑一声。“接下来呢会发生什么事情似乎还没有结束。” 卡里尔摇了摇头。 “是爱。”他忽然说道。 “.什么” “接下来,我们等。看看在他心中,仇恨与爱哪一者会占据上风。假如是后者,那么他就能回来。” 夜之王非常恼火地叹了口气。 “你就不能把话一次性说完吗!” “抱歉。”卡里尔诚恳地说。“我刚才在回忆.我曾经也像他一样,独自一人待在黑暗中,还记得吗” “.” 没有人再回答他,康拉德科兹似乎突然消失了。许久以后,他的声音才再次响起。 “记得。”午夜幽魂说。“而且,一直都是你先找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