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如提示您:看后求收藏(阿里小说网novels.allcdn.vip),接着再看更方便。
蜀中风光绝美,气候温暖、瓜果遍地。施主们大都性格温和,开朗率性,无忧无虑。
更为重要的是,这里已是天下文士向往之都——在如今这样的乱世,处处饿殍遍野,唯独成都例外,于是,各地僧侣名士纷至沓来。
众多高僧大德在此大开讲席,传授佛经,此地俨然已成为全国的佛教中心。
玄奘千里迢迢入川求法,当然不会轻易放过这个向诸大德请教的机会,他不仅在多宝寺拜师问疑,还在益州各丛林寺院往来听经,除继续研究早已流行的毗昙、涅槃、成论之学,还研究新兴的法相唯识学。
他本就悟性非凡,兼之又好学深思,很快便开始在巴蜀佛教界展露头角。开坛授业的高僧大德们无不对他交口称赞,同席僧侣更是被他深深折服,并推举他登坛讲经。
时光如梭,转眼到了武德五年(公元622年),玄奘年满二十岁,依佛制可受具足戒了。
所谓具足戒,就是圆满完全的戒,又称“比丘戒”、“大戒”,是佛教中的最高戒律。欲受戒者须是年满二十岁且品行端正的沙弥,由十名以上高僧进行举荐,方可受戒。
这些限制对于玄奘来说完全不是问题,几乎所有在蜀高僧都对这个年轻人印象深刻。这些高僧中,宝暹法师讲授《摄大乘论》久负盛名;道基法师则对《杂阿毗昙心论》深有研究;还有一位道振法师,是研究《阿毗昙八犍度论》及《迦延》的专家。玄奘都曾一一拜师求学,很快便将这几部重要的经典学得烂熟。以至于几位法师坐在一起讨论受戒人选时,竟都不约而同地提到了他——
“那孩子是真正的佛子,”慧景法师道,“从洛阳到成都,老衲主持各种法会无数,法会上的僧众常有上千,在一起讨论佛学,辩经问难时,玄奘总是最为出众的一个。”
“景师所言不虚,”道振法师接口道:“蜀地居士都爱听他讲经,很多同修视他为汉代的清流李膺、郭泰。”
“玄奘的才学只怕犹在李、郭之上,”道基法师沉吟道:“老衲数十年来常游于四方讲肆,却从未见过有少年神悟如他这般的!”
宝暹法师也点头附和,他与慧景法师均长于《摄论》,且都是名气极大的高僧大德,蜀中年轻僧侣中,有的喜欢景法师的清新,而认为暹法师过于高傲古怪,不自觉地加以贬抑;也有弟子服膺于暹法师的高论,却认为景法师讲的《摄论》过于平淡细致,时时报以冷潮热讽。而玄奘却是两家并听并学,对这两位法师都极为尊敬,且能将两家学说融会贯通,因而深得二位法师的称许。
就在法师们讨论受戒人选之时,玄奘正在多宝寺山门前的广场上讲经说法。诺大的空地上挤满了前来听经的僧人俗众。
讲经结束后,居士们照例围上前来问东问西,玄奘则一一为他们耐心解答。
突然,他感觉有人用力拉扯了他一把:“嘿,小和尚!”
玄奘吃了一惊,近些年他声名日隆,已经很久没人敢对他这般无礼了。
定睛细看,眼前是一张颇为熟悉的英俊面庞,那笑容既阳光又有几分懒散,一身天蓝色儒袍,显出几分潇洒气质——竟是多年未见的叶丹参!
“阿弥陀佛,原来是你。”
此时的玄奘已不同于年少之时,乍见故人,心中自然欢喜,语气却还是冲和平淡。
“嘿嘿,多年不见,小和尚果然了得啊!”丹参嘻笑道,“我在底下听经时,已经能感受到你身上有佛光闪耀了!”
“是啊,确是多年不见了,”玄奘感叹道,“不过居士倒是一点儿都没变,还是那么喜欢开玩笑。”
回到寮舍,丹参滔滔不绝地说起了自己这几年的经历——
战乱之中,颠沛流离,自然有许多的辛酸往事。好在丹参性格乐观开朗,那些往事到了他的嘴里,便全都成了可值得细细品味的故事了。
“令尊身体还好吧?”玄奘终于找机会插了一句口。
“好!好得很!”丹参道,“昨天他还念叨你呢。”
听了这话,玄奘心中不禁泛起思念的情愫,他感慨地说道:“叶先生当真是君子菩萨,记得在长安时,玄奘使用先生传授的医方配药,治好了很多灾民的病。那段日子,庄严寺里聚集了那么多人,却没有爆发瘟疫,全赖先生的功德。这一次,玄奘定要登门拜望。”
“好哇!”丹参喜道,“父亲一直惦记着你,他常说教你是最划算的事,上回多亏你救命呢。前些日子我们刚到成都时,听这里的居士们说起玄奘法师如何如何。父亲忍不住,跟他们说:‘你们说的玄奘法师啊,那是我的徒弟!’人家不信,说他吹牛,弄得他好没面子。你要是去看望他,他定会欢喜万分。”
“阿弥陀佛。”玄奘心情舒畅地诵了一声佛号。
丹参所说的“救命”一事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了,那还是在洛阳的时候,叶先生突然得了急病,自己开了药方,居然越吃越糟,直至起不了床。
“唉,医不自医啊。”先生躺在榻上,叹息着想。
这是中医里面的一句话,很奇怪——有时候医生自己得病了却不知怎么办才好,自己开的方子用在自己身上,却不灵。
为什么会这样?按照民间的说法,就是医生其实都是在逆天而行。本来人得病就应该死的,医生非给治活了,所以会得罪阎王爷,让你自己生奇怪的病。
这当然是无稽之谈,玄奘说:“这世间既然有医术,有草药,那就意味着这是上天给人的一条活命之路,治病怎么能算是逆天而行呢?”
然而那一次叶先生确实病得不轻。一向对背医书不感冒的丹参也着急起来,跑到净土寺,将玄奘请到了父亲的榻前。
搭过脉后,玄奘脸色轻松,只开了一味药:用甘草泡茶。
“这样就行吗?”丹参有些不信,甘草实在是太普通的药了。
“相信贫僧,应该没问题。”玄奘回望了一眼病榻上的先生,微微一笑道。
果然,几天后,叶先生的病渐渐好了起来。
事后,玄奘对丹参解释说:“先生不是病,是中毒了。”
“中毒?!”丹参大吃一惊。
“你不用紧张,”玄奘安抚他道,“叶先生是有德医师,每次配了新药总是自己先尝,天长日久,腹中积药太多,以至慢性中毒。用甘草泡茶,可解百药之毒。”
“原来如此。”丹参这才恍然大悟。
对于这个勤奋聪悟的少年僧侣,叶先生本就十分喜爱,这一次又亏他救命,更觉得是前世的缘法。既然丹参不喜学医,叶先生索性便收了玄奘做学生,悉心教授医术、针灸。而玄奘对这位医师,也是越来越敬重。
给他留下印象最深的,还是叶先生家门上贴着有一副对联:“但愿人皆健,何妨我独贫。”
在玄奘看来,这就是菩萨道了。
玄奘沉浸在对往事的追忆中,丹参却已换了个话题:“小和尚你知道吗?这些日子,父亲正在家中预备聘礼,要去替我求亲呢。噢对了,我们提的那家姑娘你是认得的。”
“是吗?”玄奘也替他高兴,“那贫僧先恭喜居士了。”
丹参奇怪地看着他:“我说那个姑娘你认识,你就不想问问她是谁么?”
“玄奘不必问,居士若是愿意说,自己便会说的。”
丹参呻吟一声倒在了床上。
“好吧,我跟你说,”丹参今天看起来心情格外的好,直起身子说道,“还记得锦儿吗?”
玄奘一怔:“林先生的女儿?”
“不错,就是她!”丹参兴奋地说道,“来成都也有不少时日了,前些天才见到她。真是女大十八变啊!小和尚你不知道,现在的她真是美极了,跟小时候完全没法比!”
她一直都挺好看的,玄奘想,只不过你小时候不曾注意罢了。
丹参不知道玄奘在想什么,自顾自地往下说:“我一回家就跟父亲说,我要娶她,我非娶她不可!父亲听了很高兴,说我长大了……”
“等等……”玄奘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居士前些天才见到她,你确定她肯嫁给你吗?”
“为什么不肯?”丹参显然很自信,“我们打小时候起就是好朋友。”
“可玄奘记得那时候,你还嫌她烦呢。”
“那是小孩子家不懂事,当不得真的。”丹参一摆手道。
突然又觉得有些心虚,不禁抓了抓脑袋:“说得也是啊……小和尚,要不,你帮我们念念经怎么样?求佛陀保佑我们有情人终成眷属。”
玄奘觉得好笑:“贫僧自然可以帮你。不过,若是要诚心诚意的话,最好自己念。”
“是吗?”丹参托着下巴,认真地想了起来,“哎,你说我念什么经好呢?”
送走丹参后,正好碰上要回寮舍的长捷兄长,见面就说:“恭喜四弟要受大戒了,沙弥只有受具足戒之后才可成为真正的比丘僧。”
玄奘趁机向兄长请教关于具足戒的问题,长捷一一回答,又说道:“比丘僧的戒律有二百五十条,受戒之后,可够你学一阵子的了。”
“这么多?”玄奘有些惊讶,进入佛门多年,他竟然从不知道此事,“为什么玄奘以前从未听二哥说起过呢?”
“佛制比丘戒是不可以对沙弥和居士说的,”长捷解释道,“这些戒律极为繁琐,受戒者需历五夏专门研习方可通达。沙弥居士若只是随便看看,很容易断章取义,用僵硬的框架来看待比丘。说不定会因此造下口业,惹出麻烦。再说,沙弥居士也没有必要知道这些,知道了也没什么用,只要守好自己的戒律,管好自己就可以了。”
“可是,比丘戒又为何要制定得如此繁琐呢?”玄奘心中颇为不解。
在成都城南空慧寺的长廊下,道基法师对玄奘说道:“比丘戒条之所以如此之多,就是要僧众藉由戒律的规范,以养成足堪住持佛法,成为人天师范的僧格,使正法得以久住。故而佛陀所制定的戒条内容包括比丘们对一己道德的提升,对教团应负的责任以及微细的威仪行止等,种类很多,计有数百条。”
他们现在所处的地方原本是东晋慧远之弟慧持入蜀所建之“金渊精舍”,后又名“龙渊寺”,近些年为避唐王李渊之名讳而更名为“空慧寺”。
玄奘之所以从多宝寺移居到这座著名的寺院,暂时结束了有系统的全面从师受学,是因为他要在这里坐禅读经,调适身心,准备受戒。而道基法师正是他受戒的教授师。
“这些戒条在佛陀的时代就已经有了,是吗?”玄奘边走边问道。
“是的,”法师答,“其实,在佛陀成道后的最初十二年内,并未给僧团制定任何戒条,他只是随机宣说他所悟证的佛法。根利之人在听闻佛法时,即闻即悟,当下就能心与道合,达到断恶修善和利益众生的目的,因而也就能获得解脱。
“然而十二年后,等到佛法广大弘传,出家的人越来越多,僧侣中就不免龙蛇混杂,凡圣同居,有人出现了违背修道精神的行为,于是佛陀便因事制戒,告诫弟子们‘以戒为师’。对了玄奘,你可知为何要选择在这空慧寺举行授戒仪式吗?”
“大概是因为这里是慧持法师的栖止之地吧。”玄奘答道。
道基法师点了点头:“很多人都知道在庐山结社念佛一心想要往生极乐净土的慧远法师,却不知其弟慧持大师也是龙天师表。他们兄弟二人都曾师从于东晋的道安法师。”
玄奘恍然大悟:“道安法师乃东晋名僧佛图澄的大弟子,是第一位为中原佛寺制定戒规的人。”
“不错,”道基点头道,“慧持大师一生精严持戒,从无懈怠之时。晋安帝义熙八年,大师对弟子们说:持戒犹如踩在平坦的大地上,各种善事善因才可能由此生长,你们无论是行、住、坐、卧,都应该严谨奉行。言罢坐化,春秋八十六岁。”
说罢看着玄奘:“现在你明白为何要在这座寺院里授戒了?”
玄奘合掌道:“多谢师尊开释,弟子明白了。”
来到叶家,一股熟悉而又亲切的药草味儿扑鼻而来,熏得他都要醉了。更让他心中生敬的是,门上依然贴着那副旧对联:
“但愿人皆健,何妨我独贫。”
再次见到玄奘,叶先生自是欢喜异常,当即跟他讨论起有关医术方面的问题来了。
“这次决定来蜀中,可真是来对了!”先生满面红光,兴奋地说道,“好地方啊!你来看看,这是什么?”
说罢递过来一株翠绿的小苗。
玄奘接过看了看,道:“这是枸杞。”
“想不到吧?”叶先生笑道,“这东西在咱关中是宝贝,平常难得一见,这里却满山都是!你再看看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