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再见子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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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窗外的雪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下大了。
像是鹅毛般的雪花一片片地从晦暗色的天空中坠落了下来，林紫涵从宾馆的落地窗向远处眺望，往日里颜色单调的黄土高原早已经是银装素裹般壮丽多姿......
“嗯，山舞银蛇，原驰蜡象，欲与天空试比高，”林紫涵不知不觉竟陶醉在陕北这独特的雪景之中，***的《沁园春.雪》中的诗句，此时吟出来，正好应景。
房间里的暖气开得很足，被褥和床垫都是雪一样的白色，柔软而又舒适，林紫涵饶是睡意绵绵，但是内心里却犹如小鹿乱撞般不能平静。
“嗯，那个人，不知他是否还好？”
林紫涵心里面不断地重复这个问题......
好不容易熬到七点种，林紫涵在镜子前，又重新搽了面霜，将眼角隐约可现的鱼尾略微隐藏了些，然后又小心翼翼地涂了从欧洲买的chanel口红，这才开门离去。
此时，宾馆的大厅里已经聚集了不少当年的知青同学。
奈何，当年林紫涵内心孤傲，只和程子岳以及王波较为熟稔，其他同学均是一面之交，如今相隔二十年，大家再重新团聚，她竟有些不知所措。
“哈哈，大家看看，谁来了？”还是王波识趣，他看到林紫涵的脸上有些不自在，知道她是面生，便大声向大家招呼道。
这下可好，王波的话音刚落，所有人的眼睛都刷刷地集中到了林紫涵的身上。
林紫涵今天留着盘发，里面穿着深蓝色的针织长裙，外面搭了一件银灰色调的呢子大衣，脚上那一双鹿皮的高跟鞋让她犹如一朵水仙花般亭亭玉立。
“紫涵，这不是林紫涵吗，”人群里交头接耳般发出了一阵窃窃私语。
嗯，显然，林紫涵不认识眼前的这些同学，但是他们可都认识这昔日里的孤傲之花，林紫涵。
林紫涵显然没有意识到，她马上就会成为整个聚会中的焦点人物，她的脸有些发烫，但是眼睛却在似曾熟识的同学们的脸上一一扫过......
嗯，她在寻找一个人，那个人已经让她等了二十多年了，甚至曾经她一位这辈子她与他再无缘相见了......
然而，结果很意外，林紫涵竟然没有找到那个对她有着重要意义的人，这让她很失望，她甚至有些怀疑，王波是不是骗了她......
王波猴精猴精的，他看了一眼林紫涵的眼神，就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了......
“嗯，一对儿苦命的鸳鸯啊，”王波不禁在心里面感叹道。
“哎，我说，大家都跟着我，今晚上我们去吃河庄坪最正宗的涮羊肉，饭店就在宾馆的旁边，大家小心，外面的雪大，小心滑倒......”王波嘴上招呼着同学们，却暗地里给了林紫涵一个眼色，示意她等等再出去。
果然，不到一刻钟，王波便头顶着厚厚的一层白雪走了进来：“紫涵，我给你和子岳留了一个雅间，你们彼此见一面不容易，这次好好聊聊......”
不知怎的，当王波说出这句话时，林紫涵看着眼前这个身材发福，头上秃顶的中年男人竟是那么具有魅力......
“谢谢，”林紫涵眼睛酸酸的，她不由得脱口而出......
“嗨，谢什么，你们见一面不容易，好好聊聊，这次惜别，我们再聚还不知什么时候呢......”王波一脸讪笑，似乎无所谓地说道，但是话音到最后，却有些哽咽了起来，说完，王波扭过头去，然后又说道：“跟我来，紫涵......”
穿过熙熙攘攘的大堂，走过了一段晦暗色的长廊，王波走到了一个雅间门口，轻轻敲了敲门......
“进来，”门里面有一个男声应道，声音铿锵有力......
嗯，是他的声音，林紫涵心里面不由得一紧，是啊，隔了二十年了，他的声音在林紫涵的心里面仍旧是那么清晰可见。
门吱呀一声开了，林紫涵深吸了一口气走了进去......
这个雅间不大，里面四四方方地摆着一张桌子，桌子上面的一个铜火锅已经开了，正在咕噜咕噜地冒着热气，而对面坐着一个头发已经有些花白的中年人，他正在目不转睛地看着一份中国日报......
“子岳，”林紫涵不禁失声叫到......
这时，那个中年男人才缓缓地将手中的报纸放下，隔着桌子中央火锅里冒出的一层层白汽，林紫涵终于看清了二十年后程子岳的模样。
依旧是刀锋般地剑眉，炯炯有神的眼睛似乎更加深邃，有岁月沉淀的脸上虽然少了以往的英气，但是却仍旧带着军人的一股锐气......
嗯，二十年过去了，你还是我记忆深处里的那个白马少年......
“紫涵，”程子岳似乎也很吃惊，他想挣扎着站起来......
这时，林紫涵才看到，原来程子岳是坐在一张轮椅上的......
“子岳，你的，你的腿怎么了？”林紫涵似乎接受不了眼前这个事实，嗯，她心目中的程子岳应当是那个昔日里可上九天揽月，可下五洋捉鳖的盖世英雄，可是，现在的程子岳却，却站都站不起来了......
程子岳却似乎没有被眼前的林紫涵惊愕的表情而感染，依旧是温润的笑容，徐徐说道：“紫涵，好久不见，我的腿......”他略一迟疑，才又缓缓说道：“我的腿就是在79年参加高平战役的时候丢掉的......”
“唔，”林紫涵虽然听着程子岳如此淡淡说道，心里面却是翻江倒海般难受，她想象不出当年在她安静地坐在教室里汲取着专业知识的时候，程子岳却在焦土连绵的阵地上奋勇厮杀，而他丢掉的那条腿就是这个战争留给他磨灭不掉的伤痕。
“子岳，你受苦了，我，我，对不起你”，林紫涵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夺眶而出。
王波看着眼前的这对昔日鸳鸯，以这样一个方式相遇，心里面竟也像是打翻了五味瓶一般，不是滋味，眼看着林紫涵哭哭啼啼，不能自已，他觉得自己再待下去似乎有些不妥，便悄悄地掩了门，退了出来......
“紫涵，不要哭泣，现在我能活着回来见到你，真是上天给我的最大的宠幸了，而你，现在的你，已经是享誉国际的知名服装设计师了，我真的替你感到高兴，如果泉下有知，我相信，你的父母也会为你感到荣耀的......”程子岳说话温润如玉。
“不，子岳，你知道吗，如果能换回你的腿，换回那个健全的你，我宁愿拿我现在的一切去交换......”林紫涵哭泣着，她不知道眼前的这个男人曾经背着她承受了多少痛苦，而这些痛苦却让她看似耀眼的人生光芒黯然失色。
“不，紫涵，我现在过得真的挺好的，高平战役后，我失踪了，当我的战友在遍布尸体的高平战场上将奄奄一息的我扛回到祖国的怀抱时，我就觉得我这辈子值了，你知道吗，紫涵，还有无数的战友被埋藏在那片被战火烧焦的土地上，他们也许比我还年轻，他们甚至有的还没有一个像样的名字，但是他们为了祖国却燃烧了生命，而我，能够苟延残喘活到现在，已经很知足了......”程子岳一双眼睛凝视着哭泣的林紫涵，诚恳地说道。
“子岳，可是......”
“紫涵，别说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不要觉得对不起我，我选择的人生只需要我负责就可以了，你知道，我现在真的挺满足的，对了，我还有一个胖儿子呢，他的名字就叫做程昊，现在已经上小学五年级了......”
“唔，儿子，”此时林紫涵才猛地醒悟过来......
嗯，原来一切都已经是过去了......
即使她现在觉得对不起程子岳.......
即使她为程子岳失去双腿而深感惋惜......
即使她想用尽一切来补偿程子岳......
但是，此时，都无济于事了。
因为，现在的她，现在的林紫涵之于程子岳来说，早已不是曾经如胶似漆的恋人了，他们现在充其量也就是关系不错的知青同学罢了......
所以，还说什么呢？
所有的忏悔和委屈，在现在都是逞口舌之快罢了。
“我，现在，是没有资格去责备自己的，”林紫涵愣在那里，心里默默地想到。
不知是因为锅里冒出的热气，还是林紫涵的眼泪，她的眼睛已经变得雾蒙蒙的，眼前所有的一切仿佛全都变得那么不真实起来。
“好吧，我该醒醒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