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二章 七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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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了体内的剧毒，沐雪嫣的生命体征渐渐平稳。
正月十五，圆月之夜，皎洁的月光与凤鸾殿的灯烛相望，一个亮若琉璃柔情似水，一个烛影暗碎耀似晨星。
可封云楚睿眸流转之处却满目疮痍，皆因毒已解，沐雪嫣扔静如睡莲，一直未醒。
一夜风尘一夜霜雪，朦胧的月色像妖娆的女子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云雾缭绕，一片薄薄的花瓣从天而落，这个寒冬又迎来一场大雪，凉风吹拂，纷纷扰扰，像此刻他的心一般纷乱。
芙凝千叮咛万嘱咐，凤鸾殿的碳火一定要充足，以免让沐雪嫣本就孱弱的身子在受了凉。
晚膳的时间早便过去大半个时辰，芙凝将桌案上丰盛的菜肴吩咐御膳房热了一遍又一遍，可封云楚貌似因沐雪嫣的身子骨废寝忘食，思慕之心凝于眉眼，一直深情款款的望着软榻上的沐雪嫣。
她一时怔愣，忽然想起封奕尘此前也同是这般望着她，令她心弦为之颤动。
恍惚之际她又让宫女将膳食端上来，换掉饕餮盛宴，只得青粥，少了许多花样，“皇上，臣妾知道这美味佳肴皇上早便吃腻了，臣妾特意吩咐御膳房做了清淡的羹粥，如今百姓生活贫苦，后宫更不应该奢靡浪费，皇上也快来尝尝。”
羹粥，封云楚想起在客栈他受伤的那一次，她便是一勺一勺的喂他，他心底邃然涌现一股暖意，眸子里的疮痍瞬间被一丝温柔掩盖。
封云楚挪步到檀香木椅上，拿起羹匙，舀了一口青粥送入嘴里，他语气和缓不威道：“皇后有心了。”
芙凝见他终于吃了饭，哪管是青粥，不让肚子空荡荡的也好，她瞅了眼窗牑外鹅毛般纷纷扬扬的雪花，落在了屋檐上，落在了凤鸾殿院落的青砖上，就连那桂子树枝也被一层又一层的白雪压的矮了一头。
她沉思片刻，“今年这雪，似乎比每年下的都要频繁。”
仿佛洗涤了世间的污秽和不堪，眼底所到之处皆是雪白，纯净如水，晕染眉梢，心也变得清净了般。
封云楚简单的喝了几口粥，神韵在漫天飞舞的大雪中游走，嘴角的笑却渐渐消失，“不知何时才能迎来春暖花开。”
芙凝笑了笑，眼眸一眨不眨的盯着漆黑的夜，像星星般闪亮的雪花上，仿佛沉醉在其中，“冬虽凛冽，可雪却纯洁，冬天到了，春天还会远吗。”
她自然是知道，他口中的春指的是什么。
雪越下越大，高大巍峨的皇宫在这场漫天漫地的雪白中像一位袅袅婷婷的女子，韵味浓郁，馥郁芳香四溢，让人瞧一眼，便挪不开眼睛。
尹少凊在宫巷中巡逻，青丝落了白发，卷翘的眼睫也落了一层霜雪，他微微一眨眼，花瓣便融化，踩着嗔嗔的雪声，饶了一条又一条宫巷。
这时信鸽在漫天飞舞的大雪中扇动着双翼落在了他的肩膀上，他眸色一凝，见信鸽的模样便知是黑煞传来了消息。
尹少凊拆开信鸽腿上的字条，字条一展开，他凝紧的眉头便像阴霾驱散，随之而来的是一抹澄澈的笑。
命手下继续巡逻，他不顾及形象，拔腿便往凤鸾殿的方向跑去，想必得此消息，皇上愁眉不展的容颜会得以疏解。
到了凤鸾殿，芙凝与封云楚刚将碗里的青粥喝的一干二净，尹少凊火急火燎的喊道：“皇上，有消息了。”
封云楚心一紧，不知是好是坏，心情宛若燕子滚入黄沙，被风尘席卷，锁住了双翼，再也无法在空中飞翔，看着滚滚黄沙，仿佛没了希望。
他握紧藏于袖中的宽博的手掌，心里激昂，面上却故作镇定，“快说。”
尹少凊跑的焦急，呼哧带喘不过气来，心细的芙凝忙断过一盏茶，先让他润润喉。
越是如此，封云楚的心越是不安稳，他眉尖蹙成了川字，心也是拧成了疙瘩。
见他神情严肃，尹少凊反而笑了起来，“皇上，是好消息。”他将黑煞传来的字条交给封云楚，方咕噜咕噜的喝着芙凝递给他的茶，“谢皇后娘娘。”
“这又没外人，何须拘束。”芙凝口气松软，态度和缓，像桌案上摆放着晶莹的马蹄糕。
几人从小一同长大，童年时无拘无束的时光在她脑海荡漾，她性情洒脱，不喜爱这宫里的规矩，可因生在孟家，没有自己选择人生的权利，虽然人人羡慕皇后的位置，可她却巴不得逃脱宫中这是非之地。
摊开字条，封云楚冷冰冰的脸邃然比初春的朝阳还暖，他细语喃喃道：“七娘找到了，只是人在西良，若要回东楚还需要些时日。”
芙凝心跟着一喜，“找到了就好，哪怕人在西良，也有了盼望，解了一种毒，现在只差另一种了。”
封云楚空洞的眸光像烛火般燃起一片光明，他攥紧字条，如视珍宝的望了望娴淑美好的沐雪嫣。
“不知雪嫣姑娘何时会醒来。”大雪覆盖雄伟壮丽的皇宫，尹少凊一路颠跑，靴袍上沾染洁白的雪花，在温度较高的殿内融化成一摊黑水，他眸色一凛，“是微臣太过焦急，未在玄幻处将鞋擦干净再进来，雪水化了，微臣这便处理。”
芙凝嘴角一抽，望了眼眉色一挑的封云楚，俩人“噗嗤”一笑，芙凝道：“下了这么大的雪，尹将军如此辛苦的巡逻，不过是化了点雪水，瞧把你慌的。”
她态度柔软，像细雨绵绵的清晨，露水滴在薄荷上，清清凉凉的，又道：“少凊，有时你真该学学白煞，何必总是这样拘谨。”
尹少凊蹙眉，“天子脚下，微臣不敢。”
他将规矩和礼数看的无比重要，从小家教森严，又是皇上的伴读，虽然从小一同长大，与封云楚亲如兄弟，但皇上便是皇上，臣子便是臣子，是一辈子也改变不了的事实。
黑煞白煞在宫外洒脱自由惯了，骤然皇上能纵容他们不必行礼，但他，怕是永远也做不到与他们一样。
芙凝眉尖一颤，“好好好，我说不过你，这雪水化了便化了，你不用管，我叫宫女收拾一下就好。”
窗外的雪扔在下，几人闲聊之际未察觉到软榻上的人眉尖骤然一蹙，僵硬的指尖略微一动，随后她唇角翕张，糊涂中只听到了一个字，雪，她便轻声细语，“雪……”
一道孱弱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封云楚嘴角的笑容一僵，芙凝与尹少凊同时闭眼不语，目光皆望向软榻上的沐雪嫣。
神情刚恢复一些，她的语气还有些微弱，沐雪嫣未睁开眼睛，喃喃道：“下雪了吗”
似是在对空气，又像在对殿内的人说。
封云楚缓过神来一个箭步冲到软榻边，他紧紧握住她的手，眸若晨星，璀璨夺目，回应道：“下雪了，下了一场很大很大的雪。”
沐雪嫣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触碰到一个温热的掌心，听着熟悉般的声音，她嘴角的笑，像窗外的霜花，洁白无瑕，哪怕阖着双眼，这样甘甜的笑让人哪怕瞧一眼，便会记一生。
她同样握紧他的手掌心，邃然睁开双眼，却是一片漆黑，她什么也看不见，只能猜测道：“是阿楚吗”
封云楚眸色玓瓅，听她媕呓细语的叫着他的名字，眸光却空洞无神的四处凝望，他心一沉，“是我，是我。”
一旁默默注视着她的芙凝嘴角不禁微微上扬，对尹少凊使了个眼色，二人默默退出殿内，并屏退了宫女，只留得二人。
确认双手紧握她的人是阿楚，沐雪嫣神情飐滟一下子扑到他怀里，喜悦之情难以言表，“阿楚，真的是你吗，可为何我看不见你。”
炙热的怀抱如此温暖，让她依赖万分，舍不得离开，封云楚眸光悲痛，一时间不知如何诉说，他只得沉默。
因看不见，沐雪嫣便试图去触感去摸他的脸，记忆中熟悉的眉眼仿佛冷峻如鹰，触碰到他蹙额的眉宇时，她疑惑道：“阿楚，你怎么愁眉不展。”
眼前的喜悦让她一时间忘了之前发生的事，忘记了长清殿内毒酒一杯的耻辱，忘记了被人利用当成一颗棋子的疼痛，她的心里只有阿楚，再多的苦与愁都不及对他一分一毫的爱慕。
封云楚眸光湿漉，像澎湃的潮水漫过眼底，淹住了心底的最后一抹温暖，他只哽咽一下，便收敛思绪不让她看出端倪，“朝中事物繁多，我只是没睡好。”
沐雪嫣攥紧小拳头，使劲的锤了下他的肩膀，“都说了让你好好休息。”
随后她又心疼的替他揉了揉肩膀，“阿楚，你怎么不说话，是我下手太重了吗。”
封云楚星目一沉，控制不住的将她涌入怀里。
沐雪嫣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抚道：“没事啦，以后我监督你，朝中的事重要，身子骨也不能忽视。”
封云楚下唇微颤，抿紧的薄唇微张，缱绻一丝痛楚，“知道了。”
红晕蔓延在沐雪嫣耳旁，她璨笑道：“外面是不是下雪了，我们去看雪吧。”
封云楚望了望她空荡无物的眉眼，氤氲的眸子像一场烟火掉进了大雨里，再也燃放不起来，即便这样，他也答应道：“好。”
沐雪嫣揉了揉眼睛，只觉眼前一片漆黑，她还是什么都看不到，她询问道：“阿楚，我怎么还是看不见，这里是东楚吗”
封云楚始终未松开紧拉她的手，他如实回答，“这里是东楚的皇宫。”
沐雪嫣心一沉，又是皇宫，也对，阿楚是东楚的皇帝，他从北离将她带出不回皇宫回哪。
不过即便这里是皇宫，有他在，哪怕避世绝俗，哪怕永居深宫，此生只见他一人，她也无悔。
可是……
沐雪嫣迟疑，长清殿发生的一幕幕在脑海浮现。
她摘掉凤冠，脱掉嫁衣，长清殿内一身素白……
“来人，朝堂之上，鸾妃对朕大不敬，又与东楚相互勾结，其罪当诛九族。”
“孤身一人，何来九族。”
“那便赐毒酒一杯。”
毒酒一杯，她身躯一震，想起瘫软在地时赫然出现在眼前的阿楚，她以为是梦幻，那么……是阿楚将她从北离带出来的，她又中了毒，奸计得逞，江时衍怎会轻易放他们走
她瞬间慌乱道：“你没有骗我，你真的是阿楚”
她对他产生怀疑的那一刻，封云楚心乱如麻，宛若淌过深海，越陷越深，碧蓝的海水将他吞噬，他渐渐下沉，仿佛在生死边缘挣扎着。
他竟从没有给她过安全感，他紧紧的攥紧她的手，掌心放在他扑通扑通跳动的心口处，“雪嫣，我封云楚保证，总不会再欺骗你。”
沐雪嫣惶恐惊慌，“可你是怎么在北离逃出来的，江时衍不可能放过我们。”
确实，大军在司天楼将其围剿，他当时思绪混乱，“是北离的一名将军，在包围之际将城门打开，放了我们一条生路。”
虽然他不知道那名将军为何这样做，但这个人情，他一定会还，他封云楚绝不会亏欠任何人任何事。
北离的一名将军……
沐雪嫣神情一怔，脑海里浮现廖霆似乎总是板着的一张脸，“莫非是廖将军”
见她这般纠结，封云楚叫来了尹少凊。
他见过此人，想必会知道其身份究竟是谁。
尹少凊看到沐雪嫣无神的眸子四处张望心一惊，他如实道：“回皇上，正是廖将军，当日他站在城楼上，拿出虎符将司天楼的城门打开，放了我们一条生路。”
真的是他，廖霆。
私自放走敌军，他为什么要这样，他还能活下去吗，江时衍怎么会放过他……
沐雪嫣心慌意乱，她撒开封云楚的手，膝盖弯曲，身子蜷缩在角落，将脸埋在膝盖间，放生痛哭着……
封云楚心疼的抱住她，他只能安慰道：“我会想办法救出他。”
沐雪嫣扔哽咽着，她抽搐着，“阿楚，想必我昏昏沉沉已经有些日子，即便救他恐怕也为时过晚。”
廖霆，这辈子注定我要欠你的。
沐雪嫣心里难受，哪怕前方漆黑一片，她什么也看不见都没有如此绝望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