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簪花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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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山时已到了傍晚，山林中的风吹起来与野兽的叫唤没有差别，甚至还要更恐怖。耳边回荡着时高时低的呜咽声，几颗小石子滚到脚边，不由地令人遐想连篇。
小菜走到月桉身旁默默牵起了他的手，无声地告诉他，有我在。
还记得小时候因为迷路忘记了家的方向，独自蹲在路边因为害怕浑身颤抖地啜泣，母亲找到时也是这样拉着自己的手，什么也没说却是极大的宽慰。
渐渐的风声平息了下来，阴云密布的天边浮起一大片火烧云，如同熊熊燃烧的火焰，漫天铺开却不是驱散黑暗而是在黑暗中燃烧，像是要把这世间所有燃烧殆尽。
月桉喃喃自语，“火烧云不是夏时才有吗如今深秋还真是稀奇。”不过此时出现如此反常的一幕，可不见得是什么好事啊。
寂静的傍晚，像是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发出“嚓嚓嚓嚓”地声音。
月桉：“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走快些吧。”
小菜：“来不及了。”
月桉：“什么意思”
小菜：“他已经来了，不对，是跟了我们一路。”
月桉：“他…是谁”
小菜看向月桉，摇摇头，“不认识。”
脚底下不知有什么东西在往上涌，月桉挪开脚步，只见脚印下方露出来一抹雪白。山青雨用脚赶开表面的泥土，正要细看时那东西竟然破土而出弹跳了出来滚落到月桉脚边。
还没来得及看脚边的东西是什么，土地皲裂的声音突然间又响起，“嚓嚓嚓嚓”地声音从四面八方传到耳边。
地底下的东西在刹那间破土而出，不多时就堆满了崎岖的山路。月桉彻底惊住了，那一个个全是来自人类的头颅，他们空洞的眼眶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赤红的霞光映照在雪白的头颅上，流动的光晕像是点燃在所有骷髅头上熊熊燃烧的火焰。
“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
耳边传来朗声诵读的声音，可以听出诵读之人沉浸在自己的书中，十分沉醉享受。
一声爽朗的笑，“三位这是要进城吗可愿带上小生一道”声音越来越逼近，“小生是从外地来都城参加科考的，路过此地迷了路，逗留了许久。闲来无事就诵读几句，没有打扰到三位吧”语气诚恳地说道。
月桉暗自腹诽：荒郊野岭的哪来的什么书生！再者进城根本不用经过这段路。恐怕不是歹人也是非人的东西。
“咯吱咯吱”骨头摩擦发出的声音，尖锐又刺耳。
晦暗天地间有雾气弥漫，一个身形模模糊糊出现，纤薄的身影走得很快，衣衫像是放进水中涤荡后挂了起来一般在空中飘动摇摆。
不用猜也知道那是个什么东西，活着的人衣衫里不会是空荡荡的。
山青雨挡在前面，他是害怕的。握着双刀的手僵硬地发抖，显然他也知道那不是他能对付得了的。不过就像打架，输赢重要但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自己出手了，而不是老老实实等着被揍。
小菜低声说了句“让开”，对于山青雨来说那两个字来得堪比千军万马声势浩大！
书生走在骷髅头上，头戴方形黑色的儒巾耳边簪了大朵血红的幽灵花，丝丝瓣瓣盛开，妖艳绝丽。
书生笑着，狐狸般上挑的眼尾晕染着大片桃红，双眼眯成一条细细的缝，尖细的下巴似被削尖的心思，阴险狡诈全都写在了脸上，“居然还有一个捕灵人，真是让人兴奋呦。”
小菜：“今日我没带灯盏出来……”
书生眯着眼，一副欠揍的模样盯着小菜，嬉皮笑脸地问：“然后呢”
小菜抬眼，从容道：“你没得选。”
书生也不恼，继续嬉皮笑脸地说：“哎呀，小女娃娃，我今日可不与你为敌。我想要的是你身后那具身体，嘻嘻嘻嘻……”
见小菜没有退让的意思，书生这才注意到二人的手是牵着的，诧异了一下，立刻笑得前俯后仰，“哈哈哈哈…哎呦…见鬼了见鬼了！捕灵人都有情郎了喂！！哈哈哈哈……”
小菜：“不是。”
书生停止了癫狂的笑，眯眼伸着长长的脖子打量着小菜，“他不是你的情郎你作何拉着他的手”
小菜：“与你有关。”若不是你想要他的身体，他就不会害怕，我便不会拉着他的手。
书生震惊之下终于睁开双眼，而后又笑得前俯后仰，“哈哈哈……苍天啊！世风日下啊！！……哈哈哈哈哈……拉去浸猪笼，全都拉去浸猪笼！！”
小菜面无表情地盯着几近疯魔的书生，长吁一口气，咬破手指，唇瓣翕动，“地府阴司，九幽四兽，以吾鲜血，缚令阴鬼，鬼王荼靡速来！”
鲜血在指尖化做血雾散开，荼靡身穿白衣现身，站在小菜身边等着下一步指令。
书生这才察觉不对劲，白森森的手指指着小菜惊恐道：“你不是捕灵人，你是……”
小菜不等书生说完话，便轻唤荼靡，“荼靡，杀。”
那是如同唤人吃饭一般的语气，平静的、淡然的、不慌不忙。
荼靡伸手去抓书生的头，长发白衣飘动整个身子扑向书生，幽灵花落在雪白骷髅头上，正巧插在拳头大小的眼眶中。
一红一白两个身影犹如两段丝滑的绸缎缠绕在一起，风声呼啸，犹如助阵的战鼓。
没过多久荼靡败下阵来，书生拖着荼靡的一只脚走向小菜，狂妄得意令他浑身颤抖，“小女娃娃，你输了呦。”
小菜眼眶泛红，松开了一直牵着月桉的手，攥紧拳头盯着书生。
书生：“哈哈哈………终究是个小娃娃，打输了就知道哭，哎呦！真是让人心疼啊！”
一只沾满泥土的云头锦履飞到书生头上，打落了书生的儒巾。
书生不怒反笑，“小女娃娃，气急败坏了呦。”说罢，将重伤的荼靡扔向小菜。
山青雨接住了荼靡，但他根本不敢正眼看便将荼靡放下。
只见小菜眼中突然出现两个血红的法阵，接着书生身后的骷髅头中伸出无数只漆黑的手，他们搅动着骷髅头发出“咔嚓咔嚓”的骨头碎裂声音。赤黑色的血雾缭绕在上空，地狱之门被打开。
小菜嘴角有一丝轻笑，悄声说了句“陪你玩玩”，而后转身不再管身后发生了什么。
小菜伸手向月桉，“给我匕首。”
月桉回过神来，伸手向山青雨，山青雨将匕首放到月桉手中，月桉再将匕首给小菜。
小菜划破自己的十根手指，鲜血瞬间染红了她的手心。即便是山青雨这样自认为对自己还算残忍的人也忍不住皱起眉头，小菜却连眼也不眨一下，仿佛那不是自己的手。
小菜与荼靡手心相贴，“地府阴司，九幽四兽，吾以鲜血为祭，荼靡为傀，千丝缠骨；吾为主，十指操千丝。”话落，荼靡身上赫然出现极细的红丝，红丝遍布在荼靡身上所有关节处，而每一处红丝又和小菜十指相连，此时荼靡俨然变成了小菜手中的傀儡。
小菜：“荼靡，去吧。”
赤黑色的骷髅架似感应到更强大的存在，自动让开跳进了出来时的黑洞中，他们跳进去后，黑洞就消失了。
小菜右手食指往上一抬，荼靡抬脚踢到书生下巴上，书生欲抓住荼靡的脚，小菜右手食指往下一弯，中指往上一抬，荼靡遂一个空翻，不仅躲开了书生的手，还一脚踢到书生后背，书生一个踉跄差点没摔个狗啃泥。
书生拍手癫狂道：“哈哈……厉害厉害！真厉害！！速度比之前快了很多嘛。”说罢，突然跪在地上不知是笑还是哭，“呜呜……求求你们了，把身体让给我吧，哈哈哈……”趁小菜不注意，起身钳制住荼靡，一副不要脸的做派，“哎呦喂！怎么办，被我抓住咯。咯咯咯……”
小菜抬起脚取下另一只鞋，砸向书生，书生偏头一躲，得意伸舌头欲嘲笑，却迎面接了一巴掌。
漆黑的头发被风吹来粘在书生白得骇人的脸颊，他瞪着眼睛看着小菜，终于有了一点正常反应。
不过下一刻又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哎呦喂！苍天啊！谁来告诉告诉我，这个女娃娃到底是什么东西！哈哈哈…吓死鬼了哟。哈哈哈……”
小菜眼中闪过一抹月桉从未见过的狠戾，一字一字道：“你伤了荼靡，会死得很惨。”
书生不知是不是被吓得手软，竟然松开了禁锢着荼靡的手，双手无力的垂着，整个人软塌塌地跪到地上，“别杀我，别杀我。”说着，泪水大颗大颗地滚落出来。
还不等小菜说话，他便倒在骷髅头上，埋头哭起来，“呜呜…呜呜呜呜……别杀我啊，别杀我啊……呜呜呜……”
一只白森森的细手在骷髅头中摸索……
察觉异样，月桉惊呼：“小菜…”
小菜拉着荼靡往右一跃，躲开了砸向她们的骷髅头。
书生坐了起来，“哈哈……哈哈哈…”他一边笑着，一边涕泗横流，模样滑稽不堪。
“贱人！你们都是贱人！活该！！活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活该！！贱人！哈哈哈哈……”书生一会儿指着小菜和荼靡破口大骂，一会儿笑得捶胸顿足。
小菜听得烦了，眉头皱起，淡声道：“住口。”
书生越发泼皮无赖，“我凭什么住口我就不住口！区区一个女子也敢命令老子！你就是打死老子你也只是个赔钱货，贱人，以后嫁人了就是关在院子里下蛋的母鸡！哈哈哈哈………”
月桉俯视着书生，眼皮轻掀，鄙夷道：“你是个什么东西打架输了便只会诋毁今日输给女子你诋毁女子，他日若输给路边野狗，你是不是也要狂吠几声。心不正，身不直，德行全无。”
“腌臜的东西，让人恶心。”
书生就趴在月桉脚下，衣衫破烂，头发凌乱，还有抹得满脸都是的鼻涕眼泪整个人像是乞丐般乱糟糟的。月桉晚霞般赤橙流光的衣衫被风吹起，他负手而立满眼不屑地睨着书生，犹如高高在上的天神和泥淖中烂草的对此。
书生手指掐着自己的手掌，站起身，眉飞色舞道：“我的天老爷啊！哈哈哈哈……这里有个不要脸的人！你又有多高贵怎么被女人呵护在手心的感觉是不是很棒哈哈哈……”
月桉平静道：“我很庆幸。”他发自内心的觉得很庆幸，若小菜姑娘今日不在身边，后果将不堪设想。
书生朝月桉吐了个口水“哈呸”，山青雨反应极快，立马抬袖挡在月桉身前。
月桉叹息一声，“我虽然不知你是如何死的，但一定是死有余辜。”
书生气急败坏想要去抓月桉被荼靡折断双臂，半点没有心地作死笑道：“哈哈哈哈……好痛呦！好痛好痛！哈哈哈……”他张着嘴大叫，眼泪鼻涕全流进嘴里。
荼靡将书生脖子往后一拧，“咔嚓”一声，眼睛血淋淋地盯着小菜，嘴上还在不停地的喊叫咒骂，“贱人！贱人！！我诅咒你，不得好死。你杀不死我的，哈哈哈……”
小菜抬起双手放在胸前位置，掌心相对，红色的丝线出现在荼靡双手上，荼靡左右手放在书生脑袋左右耳旁，随着小菜双手的一点点合拢，书生的头颅一点点变形，最后“咔嚓”一声，头颅爆开，没有血肉只有散开的灰烬和连着头皮脱落的长发。
荼靡捧着头发，小菜瞥了一眼，“带回去吧，荼靡。”
下一刻荼靡便化作一缕清烟消失，地面上的骷髅头一瞬间灰飞烟灭，天空中怪异的火烧云也随之散去，取而代之是一轮漂亮的银月。
山青雨忍不住开口问：“小菜姑娘，那书生是鬼吗”
小菜摇头，“不是。”
山青雨：“那…那是妖怪”
小菜：“书生只是一缕魂魄，原本对付他荼靡轻松就能解决。方才荼靡手中的头发才是真正厉害的容器，也可以说是法器，只要附身在头发上便很难对付。”甚至那堆骷髅头也只是幻觉，真是好厉害的法器。若是普通人恐怕早就被吓死了。
月桉：“那是谁的头发”
小菜：“不知道，也许是一个怨气很重惨死之人的头发。”
月桉握着小菜的手腕抬起来，只见那一双手心早已经血肉模糊，皮肉翻开的模样像是被人活生生剥皮剔骨一般。不知为何眼睛有些痛，他不明白一个女子怎么能做到眼皮都不眨一下对自己下如此重的手。
月桉：“对不起，小菜姑娘。是我连累了你。”
小菜：“殿下松开，疼。”话脱口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说疼，多久没有提起过这个字了，太久了，久到自己都记不清了。
怎么回事难道住进东宫人就会变得软弱当初腿被人拧断也没说过疼，碗大的石头砸到脑袋上血把后背衣服浸湿也没说疼，甚至全身的血差点放干都不以为意，如今是怎么了
月桉脱掉外面的衣服，直接取走山青雨的匕首，从里衣上割下一大块干净的丝绸，替小菜包扎好后才重新穿上外衫，“小菜姑娘放心，回到宫里我一定会找最好的药给你敷上，一定不让你的手上再留疤。”
小菜：“嗯。”几道疤而已，根本不值一提，她也不在意。只是不想说话，便用最少的字来结束。若是问跟月桉到此后悔吗她不后悔。
小菜及腰的长发上除了一根红绸外再无任何点缀，月光下红绸轻盈飘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