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三福S提示您:看后求收藏(阿里小说网novels.allcdn.vip),接着再看更方便。
磨损的齿轮终究迎来了停转的时刻,并非因为雄二的谋划,而是源于战场最冷酷无情的必然——持续的战斗产生了源源不断的伤员。 捞刀河前线的激战并未因浮桥的不畅而停歇,反而因为日军进攻受挫而变得更加残酷。后方野战医院很快人满为患,重伤员需要后送到更远的汉口或岳阳的大型医院。一道命令下达到了工兵中队:立即抽调部分人手和车辆,协助医疗部队,紧急向长沙方向转运一批伤势最重、急需手术的士兵。命令强调,由于前线车辆紧张,需利用回程空载的补给卡车进行此项任务。 中队长正为浮桥进展缓慢和工具人力匮乏而焦头烂额,这道命令在他看来无异于雪上加霜。他本能地想拒绝或拖延,但“协助医疗后送”是无可指摘的大义名分,且命令来自更高级的联合指挥部。他暴躁地咒骂了几句,目光扫过手下几个军官,最终落在了佐佐木雄二身上。 “佐佐木!你带你的小队去!挑三辆状况好点的卡车,跟你的人,负责押车和协助装卸!快去快回!浮桥这边不能再抽人了!”中队长几乎是吼着下达了命令。他将这视为一项繁琐的、耽误正事的杂役,急于甩锅。 雄二心中一凛。转运伤兵……离开捞刀河前线……前往长沙方向……这突然的变动打乱了他原有的节奏,但也瞬间开启了一扇新的大门。离开这令人窒息的压力锅,哪怕是暂时的,也意味着喘息之机,更意味着……新的可能性尤其是“长沙”这个目的地,那是更大规模的战场,也是更复杂的环境。 “是!队长!”雄二没有任何犹豫,立刻应承下来。他迅速召集手下,挑选了三辆虽然老旧但还能跑动的卡车,以及几名相对还算镇定的士兵——包括那个之前砸歪销子、对他心存感激的年轻工兵健一。 他们赶到野战医院时,景象令人窒息。临时搭建的帐篷内外,躺满了缠着肮脏绷带的伤员,痛苦的呻吟和压抑的哭嚎不绝于耳。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消毒水味和伤口腐烂的恶臭。医护兵们步履匆匆,脸上写满了疲惫和麻木。 负责协调转运的是一名头发花白、眼镜片上沾着血污的军医少尉,他的声音已经沙哑:“快!把标红签的重伤员先抬上车!动作轻点!他们经不起颠簸了!” 雄二和小队成员立刻投入工作。抬担架的过程本身就是一种折磨。伤员的惨状触目惊心:断肢、腹部的开放性伤口、被弹片撕烂的面孔……有些伤员在搬运过程中就断了气,直接被抬到一边等待集中处理。活着的士兵眼神空洞,有的在喃喃呼唤家乡母亲的名字,有的则只是无声地流泪。 雄二机械地行动着,内心却波澜涌动。这些是第六师团的士兵,是侵略者,他们的痛苦从某种意义上说是罪有应得。但作为个体,作为同样被战争机器碾碎的肉身,其惨状依然具有最原始的冲击力。他强迫自己冷眼旁观,将这些景象转化为更深沉的、对这场不义战争的憎恨。 装车过程混乱而缓慢。车辆有限,伤员太多。最终,三辆卡车的后车厢都被改造成了临时担架床,挤满了重伤员,连驾驶室也塞进了一两个情况稍好、能坐着的伤员。雄二安排健一和其他两名士兵分别跟车照顾,自己则坐在头车的副驾驶位。 车队艰难启程。道路因为连日雨水和频繁通行而泥泞不堪,坑洼遍布。为了尽量减少颠簸,司机开得很慢,但每一次轻微的晃动仍会引来车厢里压抑的痛呼。健一等工兵手忙脚乱地试图安抚伤员,喂水、擦拭冷汗、固定绷带,但他们并非专业医护,效果甚微。 雄二沉默地看着窗外。沿途的景象比来时更加破败。村庄化为废墟,田地荒芜,偶尔能看到倒毙在路旁的牲畜尸体和来不及掩埋的士兵残骸。日军的后勤车队依旧繁忙,但秩序似乎更加混乱,不同部队的车辆交织在一起,时常发生堵塞和争执。 他的大脑飞速运转。伤兵转运……这是一个离开前线视线的机会。长沙……那是第九战区司令部所在地,是双方重兵争夺的焦点,必然也是情报和物资黑市可能存在的漩涡中心。他随身携带的,除了少量个人物品,就是那份宫崎少佐签发的整改意见书副本——这或许能成为某种身份证明或接触更高层机构的敲门砖但他没有任何通讯手段,也无法主动联系任何人,他只是一个被动执行转运任务的低级军官。 机会在哪里他仔细聆听着车厢内外的一切信息。 驾驶室里,那个胳膊受伤、意识还算清醒的伤员因为疼痛和恐惧,不停地和司机说话。他是第六师团一个步兵小队的上等兵,絮絮叨叨地抱怨着前线补给困难,尤其是药品奇缺,吗啡和磺胺粉黑市价格炒到了天价,只有联队长级别的军官或者有特殊门路的人才能搞到一点。 “……听说……听说长沙城里……哪怕城外……有些地方……能搞到药……”伤员喘着气,断断续续地说,“用……用大洋……或者……日本票子不行……要用……美金……或者……黄鱼(金条)……” 司机是个老兵油子,哼了一声:“美金黄鱼咱们当兵的哪来那玩意!能有几块日本银圆就不错了!别想了,熬到汉口就好了……” 雄二心中一动。药品黑市……美金结算……这条信息看似无意,却与他脑海中某个念头隐隐契合。 车队在一个岔路口被宪兵设的临时检查站拦下。宪兵仔细核查了转运命令和伤员名单,又检查了车辆,才挥手放行。整个过程严格而冷漠。 在检查站等待时,雄二注意到旁边停着几辆挂着不同部队牌照的轿车和摩托车,一些穿着呢子军装、看起来像是参谋或后勤军官的人正在交谈。他们谈话的声音压得很低,但雄二隐约捕捉到了几个词:“……上海……汇率……军票……麻烦……”“……犹太佬……有路子……” 上海汇率犹太佬这些碎片化的词语飘进雄二的耳朵,与他刚才听到的“美金”联系了起来。日军发行的军票在中国民间缺乏信誉,购买力低下,尤其难以购买国际硬通货或紧俏物资。而上海,作为远东金融中心,即使在被日军占领后,依然存在着复杂的外汇黑市交易。难道有些军官在利用伤兵转运或其他渠道,偷偷进行外汇套购或物资买卖 这个念头让雄二感到一种冰冷的兴奋。如果他能在长沙接触到这个灰色领域的边缘,是否可能利用它做点什么比如,获取一些急需的药品,或者……制造一些混乱 但他立刻冷静下来。这一切都只是模糊的听闻和猜测。他没有任何门路,没有资金,甚至没有离开伤员车队自由行动的机会。他现在的首要任务,是将这些伤员安全(至少是活着)送到长沙的接收医院。 车队再次启动,缓慢地驶向长沙方向。车窗外的景色逐渐变得更加荒凉,战争的创伤无处不在。雄二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仿佛在休息,实则大脑在飞速整合着沿途收集到的所有碎片信息:伤员的抱怨、司机的闲聊、检查站军官的只言片语以及眼前这片被战火蹂躏的土地。 伤兵转运令,将他带离了捞刀河那座具体的浮桥,却将他抛入了一个更庞大、更混乱、但也可能蕴含更多机会的战区后勤漩涡之中。他像一叶浮萍,被战争的洪流裹挟着向前,只能努力捕捉每一根可能改变轨迹的稻草。 前方的长沙,烟雾弥漫,仿佛一头蛰伏的巨兽,吞噬着生命,也隐藏着无数不为人知的秘密。而雄二,正带着一车伤痕累累的“筹码”,驶向它的血盆大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