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佐佐木雄二站在混乱的三号区域边缘，目光再次投向那个挂着模糊红十字标志的帐篷。后勤军官含糊的提示——“硬货”或“上海票子”——像鬼火一样在他脑中闪烁。他没有金条，没有美金，更没有所谓的“上海票子”（ likely 指上海外国银行的本票或汇票）。他有的，只是一身沾满泥污的军装，一个微不足道的工兵兵长身份，和一份来自宫崎少佐的、要求整改的文书副本。 这份文书，在此刻此地，能成为“硬货”吗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内心的不确定和风险带来的悸动。他必须尝试。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一个借口，一个能让他接触并理解这条灰色渠道的借口。他需要一个切入点。 他转身，对一直跟在身边、神情惶恐的健一低声吩咐：“你看好车辆和剩下的人。我再去试试找负责人，看能不能弄到点急救药品，哪怕只有一点磺胺粉也好，队里弟兄们可能用得上。”他给出了一个完全合乎情理且显得关心下属的理由。 健一茫然地点点头，此刻他对雄二已是言听计从。 雄二整理了一下衣领，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然后迈步走向那个红十字帐篷。越靠近，越能感受到一种与周围绝望氛围格格不入的、低调而忙碌的气息。进出的人不多，但大多步履匆匆，神色谨慎，衣着也要相对整洁一些。帐篷门口并没有守卫，但里面的人似乎自成一体，对外界保持着一种无形的隔膜。 他掀开帐篷门帘走了进去。内部比想象的要宽敞，用布帘隔成了几个区域。空气里消毒水味更浓，混合着一种淡淡的、奇异的古龙水味道。光线昏暗，只有几盏马灯提供照明。一个穿着护士服、亚裔面孔的年轻女子正低头清点着寥寥无几的药品，看到他进来，抬起眼皮，用带着口音的日语冷淡地问：“什么事这里不接待轻伤。” “抱歉打扰，”雄二保持恭敬但不过分卑微的态度，“我是捞刀河工兵中队的佐佐木兵长。刚护送一批重伤员过来，但接收站情况阁下也看到了，极度缺乏药品。我的小队在执行任务时也常有弟兄受伤，想询问一下，能否……能否购买一些最基础的消炎药，比如磺胺粉” 护士皱了皱眉，显然对这种请求司空见惯又十分不耐：“没有。这里的药品只供给本医疗点登记的危重伤员，概不出售。出去吧。” 雄二没有立刻离开，他快速扫了一眼帐篷内部。布帘缝隙间，他瞥见里面一张简易手术台上，一个穿着西式服装、头发花白的西方人正在给一名伤员处理伤口，动作熟练而冷静。想必那就是传闻中的犹太医生。旁边似乎还有一个穿着日军军官常服的人影一闪而过。 他心一横，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无奈和暗示：“我明白规矩。但……前线情况特殊，有时也需要特殊办法。我听说……有些渠道……可能需要一些……特别的凭证”他故意说得含糊，目光却看似无意地落在自己随身携带的那个旧公文包上，里面放着宫崎少佐的文件。 护士的眼神微微一动，重新打量了他一下，似乎在他那工兵身份和这番暗示性话语之间权衡。她犹豫了一下，语气稍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这里没有你要的‘渠道’。” 就在这时，里面那个犹太医生似乎完成了手术，一边摘下手套一边用德语对护士说了句什么。护士回头应了一声。雄二抓住这个间隙，用不大但足够让对方听到的声音，仿佛自言自语又像是最后的努力：“……或许宫崎少佐的核查报告也不能作为优先获取医疗资源的证明吗真是伤脑筋……” “宫崎”这个名字，和他提到的“核查报告”，像一颗小石子投入平静的水面。那犹太医生擦拭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目光透过眼镜片向雄二这边投来一瞥。那个原本在里面的日军军官也掀开布帘走了出来，是个面色疲惫、戴着少尉衔的军医官。他狐疑地看着雄二：“你刚才说宫崎少佐后勤监察部的宫崎少佐” 雄二心中一动，知道赌对了第一步。他立刻立正回答：“是的，长官！卑职此前在宜昌‘貔貅库’服役，刚接受完宫崎少佐的专项核查不久。此次奉命调来长沙前线。”他恰到好处地透露了部分信息，既解释了来源，又暗示了自己是“经过宫崎审核”的人，某种程度上减少了 immediate 的威胁性。 军医少尉和犹太医生交换了一个眼神。军医少尉走近几步，压低声音：“宫崎少佐的报告……你带在身上” “有副本，长官。”雄二从公文包里拿出那份文件，递了过去。文件上宫崎少佐清晰的签名和后勤监察部的印章，在这种混乱的环境下，仿佛带着一种奇异的权威。 军医少尉快速翻阅了一下，重点是抬头和落款。他显然知道宫崎的名头和风格。那份报告内容是关于一个后方仓库的整改意见，与眼前药品需求无关，但其本身代表的“来自上级监察系统的关注”似乎被对方解读出了别的意味——或许认为雄二是宫崎某种意义上的“眼线”，或许只是觉得持有这份文件的人多少有点特殊门路或背景，值得谨慎对待。 军医少尉将文件递还给雄二，语气缓和了不少：“宫崎少佐的要求自然严格。不过，药品确实极其紧缺……”他沉吟着，似乎在权衡风险与收益。 旁边的犹太医生用略带口音的日语开口了，声音平静：“磺胺粉，少量的话，或许可以协调。但价格很高。而且，只收银圆或者……能兑换银圆的东西。”他说话时，目光锐利地观察着雄二的反应。 雄二心中了然，真正的交易开始了。他面露难色：“银圆……我们前线士兵实在匮乏。不知……可否用其他方式折抵或者……我能否知道，这些银圆最终用于何处或许……或许我有其他渠道可以帮忙”他试图反客为主，试探对方的运作模式。 犹太医生和军医少尉又对视了一眼。军医少尉哼了一声：“告诉你也无妨，现在这也不是什么绝密了。很多特效药需要通过特殊渠道从上海甚至香港弄来，那边只认美金、黄金或者可以兑换成硬通货的物资。我们在这里收银圆，也是因为黑市上银圆还能换到点东西。你要是没有，那就爱莫能助了。” 上海渠道……外汇……雄二脑中快速整合着信息。他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定。他从贴身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布包，里面是他积攒的所有日本军票和几枚可怜的日本银圆（这是他全部的个人“财产”），但他知道这远远不够。他将宫崎少佐的那份文件副本也放在了上面。 “长官，医生，这是我全部的钱。我知道这不够买一支盘尼西林。”他语气诚恳，“这份文件副本，或许……或许能证明我的身份和某些……权限我愿意用它作为抵押，换取少量磺胺粉，并希望能得到一个更稳定的、为我的小队获取急救药品的渠道信息。将来或许……我也能提供一些……后勤方面的便利作为回报”他暗示着自己工兵的身份可能接触到物资。 这是一场冒险的赌博。用一份官方文件副本做抵押换取黑市药品，性质极其严重。但他赌对方看中的是宫崎这个名字可能带来的无形价值或未来潜在的利益交换，而不是文件本身。 犹太医生仔细看了看那份文件，又看了看雄二那点寒酸的现金，最后目光落在雄二脸上，似乎在评估他的价值和风险。良久，他对护士点了点头。 护士面无表情地从柜台下拿出一个很小的、看起来像是装胡椒粉的小纸包，递给雄二。“这是磺胺粉，剂量只够处理一个轻伤感染。文件抵押，下次用银圆或等值物来赎。” 雄二接过那轻飘飘却重如千钧的小纸包，小心收好。他知道，他拿到的不只是一点救命的药粉，更是一张进入灰色地带的、危险的门票。 “多谢。如何联系”他低声问。 “有需要，每周三、周五下午，可以来这儿找李护士。”军医少尉指了指那个亚裔护士，“但记住，规矩就是规矩。没有下次了。” 雄二重重顿首，转身离开帐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