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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清水镇,两人又成了荒野里的孤魂。官道不敢走,专挑小路。日头毒辣,晒得人发昏。小栓的脚又磨破了,走一步咬一下牙。 “哥,俺走不动了。” 陈渡蹲下身:“上来。” 背着小栓走了二三里,看见个破庙。庙门歪在一边,供台上的菩萨落满了灰。陈渡把小栓放在草堆上,自己去找水。 庙后有口井,井绳断了半截。他费劲打上来半桶水,浑浊得很,沉淀了半天才能喝。 回到庙里,小栓已经睡着了,脸上都是汗。陈渡用衣襟蘸水,给他擦脸。孩子的脸颊凹陷,显得眼睛特别大。 傍晚时分,小栓醒了,发烧说胡话。陈渡把最后一点干粮泡软了喂他,他吃不下,直摇头。 “哥,俺看见娘了……” 陈渡心里发紧。他摸摸小栓的额头,烫得像火炭。 得找郎中,可是没钱。他想起王夫人给的钱,还剩一些,但不敢去镇上。 夜里,小栓的烧更高了,浑身抽搐。陈渡抱着他,一遍遍擦他额头上的汗。 “娘……别走……”小栓在梦里哭。 陈渡的心像被针扎。他想起自己的娘,死的时候也是这样发烧说胡话。 天快亮时,小栓的烧退了些,睡得安稳了。陈渡却不敢睡,听着外面的动静。 有脚步声,很轻,停在庙门外。陈渡握紧斧头,屏住呼吸。 门吱呀一声开了,是个女子,背着药筐。看见他们,愣了一下。 “你们是” “逃荒的。”陈渡说,“我弟弟病了。” 女子走近看了看小栓:“烧得不轻。” 她从药筐里拿出几味草药,捣碎了,和着水喂给小栓。 “你是郎中”陈渡问。 女子没回答,只是说:“这庙不能待了,官兵在附近搜人。” 陈渡心里一紧。 “跟我来。”女子背起药筐。 陈渡犹豫了一下,抱起小栓跟上。 女子走得很快,专挑偏僻小路。穿过一片竹林,绕过几个池塘,最后在一处山崖前停下。 山崖下有个隐蔽的洞口,被藤蔓遮着。女子拨开藤蔓:“进去。” 洞里很黑,有股草药味。女子点燃油灯,是个地窖,不大,但干燥。有张草铺,还有个简易的灶台。 “在这等着。”女子说完又出去了。 陈渡把小栓放在草铺上。孩子的呼吸平稳了些,脸上有了点血色。 过了一会儿女子回来,带着米和药。 “熬粥。”她生起火。 粥熬好了,女子喂小栓喝下。小栓睁眼看了看她,又睡了。 “多谢。”陈渡说。 女子没说话,收拾着药材。她约莫二十多岁,眉眼清秀,但神色冷淡。 “你叫什么”陈渡问。 “叫我阿青就行。”女子说,“你们呢” “陈渡,我弟弟小栓。” 阿青看了他一眼,没再问。 晚上,阿青睡在角落的草堆上。陈渡守着小栓,一夜没合眼。 第二天,小栓的烧退了,能坐起来了。 “这是哪”他小声问。 “一个安全的地方。”陈渡说。 阿青熬了药,喂小栓喝下。药很苦,小栓的脸皱成一团。 “姐姐,你是郎中吗”小栓问。 阿青笑了笑:“算是吧。” 她的笑很淡,像水面上的涟漪,一晃就没了。 陈渡帮阿青整理药材。有些认识,有些不认识。阿青教他辨认: “这是金银花,治发烧的。这是三七,止血的。” 陈渡学得很认真。多学一样本事,就多一条活路。 下午,阿青出去采药,陈渡在地窖里照顾小栓。孩子精神好些了,摆弄着阿青给的草编蚂蚱。 “哥,这个姐姐是好人。” 陈渡点点头。乱世里,好人不多。 阿青很晚才回来,带着些野菜和一只山鸡。 “改善伙食。”她说。 山鸡炖了汤,很香。小栓喝了一大碗,脸上有了血色。 “多吃点。”阿青把鸡腿夹给他。 晚上,陈渡问阿青:“为什么帮我们” 阿青拨弄着火堆:“看不得孩子受苦。” 陈渡不信,但没再问。 在地窖住了三天,小栓的病好了。阿青教陈渡认更多草药,还教他简单的包扎。 “说不定用得上。”她说。 一天,阿青带回个消息:官兵撤了,说是往南边去了。 “你们可以走了。”阿青说。 陈渡犹豫了一下:“能再住几天吗” 阿青看了他一眼:“随你。” 又住了两天,陈渡帮着把地窖修整了一番。屋顶漏雨,他补了补;灶台塌了,他重新垒过。 阿青看在眼里,没说什么。 一天夜里,陈渡听见阿青在哭。声音很轻,像怕人听见。他假装没听见,翻了个身。 第二天,阿青的眼睛是肿的,但神色如常。 “今天教你们认毒草。”她说。 她带着他们在附近转,指认各种植物。哪些能吃,哪些有毒,哪些能入药。 小栓学得很快,记得比陈渡还牢。 “这孩子聪明。”阿青说。 陈渡心里一动:“能教他识字吗” 阿青愣了一下:“为什么想识字” “不能一辈子当睁眼瞎。” 阿青沉默了一会儿:“好。” 从那天起,阿青每天教小栓认字。没有纸笔,就用树枝在地上划。小栓学得很认真,一个字反复写。 陈渡也跟着学。他认得一些字,但不多。 一天,阿青教到“家”字。小栓写了一遍又一遍。 “想家了”阿青问。 小栓摇摇头,又点点头。 阿青摸摸他的头,没说话。 晚上,陈梦见爹。爹在教他写字,一笔一划。醒来时,枕头湿了一片。 在地窖住了一个月,小栓长胖了些,脸上有了肉。陈渡跟阿青学了不少本事,认药、采药、简单的医术。 一天,阿青说:“你们该走了。” 陈渡知道这一天总会来:“去哪” “往南,有个地方叫白石村,相对安全。” 陈渡点点头。 阿青给他们准备了干粮和药材:“这些带上。” 临走时,阿青塞给陈渡一个小布包:“遇到麻烦,打开看。” 陈渡道了谢,带着小栓上路。 走出很远,回头还能看见阿青站在山崖上。白衣飘飘,像朵云。 “哥,阿青姐姐会想俺们吗”小栓问。 “会的。”陈渡说。 他心里明白,这一别,恐怕再也见不到了。 前路漫漫,不知还有多少这样的离别。 但活着的人,总得往前走。 阳光很好,照得山路发白。蝉在树上嘶鸣,一声接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