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无声的崩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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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会厅那扇沉重的鎏金大门，在璃璟身后缓缓合拢，如同斩断了一个喧嚣而荒谬的世界。门内是凝固的震惊、破碎的骄傲和无声的崩溃；门外，夜色沉静，晚风带着初秋的微凉，拂过她珍珠白的裙摆，不带一丝烟火气。 她没有停留，也没有等待周明轩，径直走向路边。一辆黑色的出租车恰好驶来，她抬手拦下，动作流畅自然，与这帝都顶级的奢华场合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自成一格。 拉开车门，上车，报出郊外别墅的地址。整个过程没有回头看一眼那依旧灯火辉煌、却仿佛与她隔着一个维度的宴会厅。 司机透过后视镜，好奇地打量了一眼这位从如此场合出来却乘坐出租车的、气质非凡的客人，但在接触到她平静无波的目光后，立刻明智地收回了视线，专注开车。 车子平稳地汇入车流，将身后的浮华与动荡远远抛开。 璃璟靠在椅背上，侧头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流光溢彩。城市的霓虹在她清澈的眼底明明灭灭，却映不出丝毫波澜。那条价值四千万、被她判定为“瑕疵品”的项链，连同那个装着它的保险箱，被她随意地放在身旁的空位上，仿佛那真的只是一个刚刚从超市采购回来的、无关紧要的包裹。 对她而言，事情本就如此。 而此时的宴会厅内，气氛已经降到了冰点。 璃璟的离开，并没有带走那令人窒息的压抑，反而像抽走了最后一丝虚假的热闹，将内里的不堪与狼狈彻底暴露在冰冷的空气中。 傅斯珩依旧僵立在原地，如同一尊被风雨侵蚀了千年的石像，所有的意气风发、冷峻骄傲都在那一刻被彻底剥蚀，只剩下空洞的眼眸和一片死寂的躯壳。璃璟那句“融掉吧”，如同最恶毒的魔咒，在他脑海里疯狂盘旋，将他最后一点试图理解、试图挽回的念头都碾成了齑粉。 融掉 就像处理一件废品 那他在她眼中，又算什么一个连“融掉”价值都没有的……垃圾吗 “斯珩……斯珩你没事吧”苏晚清的声音带着哭腔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再次试图靠近他，伸手想去触碰他的手臂。 这一次，傅斯珩没有甩开她，他甚至没有任何反应。他的目光没有焦点，仿佛透过她，看到了更遥远、更虚无的地方。 苏晚清被他这种彻底的空洞吓住了。她宁愿他暴怒，宁愿他歇斯底里，那样至少证明他还有情绪，还在意。可这种死寂……让她从心底感到发冷。 “我们……我们先回去好不好”她几乎是哀求着，感受到周围那些如同针尖般刺人的目光，她一分一秒都不想再待在这里。 傅斯珩依旧没有动。 就在这时，他的特助硬着头皮，顶着巨大的压力走上前来，声音压得极低：“傅总，海外项目团队那边有紧急情况需要向您汇报，是关于……关于与社区代表后续沟通的，情况似乎有转机……” “海外项目”四个字，像是一道微弱的电流，终于刺入了傅斯珩麻木的神经。他空洞的眼珠微微转动了一下，极其缓慢地，落在了特助脸上。 那眼神，让特助心里猛地一咯噔。那里面没有了往日的锐利和掌控，只有一种近乎茫然的、仿佛听不懂他在说什么的困惑。 “……傅总”特助小心翼翼地又唤了一声。 傅斯珩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半晌，才极其艰难地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你……处理……” 他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特助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跟了傅斯珩这么多年，从未见过他如此失魂落魄、近乎崩溃的模样！那个在商场上叱咤风云、说一不二的傅总，竟然被一场拍卖、被一个女人……打击至此！ 苏晚清也彻底慌了神，她再也顾不得什么形象，用力拉扯着傅斯珩的胳膊，带着哭音：“斯珩！我们走！我们回家！” 傅斯珩被她拉扯得晃动了一下，目光依旧没有聚焦，像个失去提线的木偶，任由苏晚清和特助一左一右，几乎是半搀半架地，将他带离了这个让他尊严扫地的宴会厅。 回程的车厢里，死一般的寂静。 苏晚清紧紧挨着傅斯珩坐着，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体无法抑制的、细微的颤抖。她试图说些什么安慰的话，却发现所有的语言在此时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她偷偷看向傅斯珩的侧脸，他闭着眼睛，眉头紧锁，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浓重的阴影，薄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依旧是那张俊美无俦的脸，此刻却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绝望的灰败。 苏晚清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她知道，有些东西，从璃璟出现的那一刻起，就开始悄然改变。而从今晚开始，这些东西的崩解速度，已经超出了她的控制，甚至超出了她的理解。 她不禁又想起了璃璟那双平静到令人恐惧的眼睛，想起了她那句“规则之外”。一股寒意，再次从脚底窜起。 难道……那个女人，真的不是他们这个世界的人难道傅斯珩的崩溃，不仅仅是因为情感受挫，而是因为……接触到了某种超出他认知极限的东西 这个念头让她不寒而栗。 车子终于驶回了傅斯珩市中心的那套顶层公寓。 特助和苏晚清将他扶进客厅，让他坐在沙发上。他依旧闭着眼，像是睡着了，又像是彻底封闭了对外界的感知。 “傅总，您好好休息，公司那边我会处理好。”特助低声说完，看了一眼苏晚清，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恭敬地退了出去。 偌大的客厅里，只剩下苏晚清和如同雕塑般的傅斯珩。 苏晚清去倒了杯温水，递到他面前，声音轻柔：“斯珩，喝点水吧” 傅斯珩没有任何反应。 苏晚清看着他这副样子，心底那点因为璃璟离开而升起的、微弱的庆幸，也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巨大的恐慌。如果傅斯珩就此一蹶不振，那她这么多年的苦心经营，又算什么 她放下水杯，蹲在他面前，握住他冰凉的手，试图传递一些温暖，声音带着哽咽：“斯珩，你别这样……我害怕……为了那个女人，不值得的！你看看我，我还在啊，我一直都在你身边……” 傅斯珩的眼睫，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曾经深邃锐利、足以让任何对手胆寒的眸子，此刻布满了血丝，里面是一片荒芜的废墟。他的目光，终于落在了苏晚清脸上，带着一种陌生的、近乎审视的麻木。 苏晚清心中一喜，以为他终于看到了自己，连忙挤出一个更加温柔凄楚的笑容：“斯珩……” 然而，傅斯珩看着她，看了许久，久到苏晚清脸上的笑容都快要维持不住时，他才张了张嘴，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像……” 苏晚清一愣：“……什么” 傅斯珩的瞳孔微微聚焦，那目光仿佛穿透了她精心描画的皮囊，看到了更深层的东西。他的声音带着一种梦呓般的、破碎的茫然： “为什么……你只能‘像’……” “而她……却可以‘是’” 苏晚清脸上的血色，在刹那间褪得干干净净，如同被一张无形的手狠狠掴了一掌，耳边嗡嗡作响！ 像 是 他……他竟然将她与璃璟，放在了一起比较！而且是用如此残酷的、本质性的词语！ 他是在说，她苏晚清，永远只能是一个“像”某个标准的符号，而璃璟，本身就是那个无法被定义、无法被模仿的“真实存在”！ 这比任何直接的嫌弃和抛弃，都更让她感到一种灭顶的羞辱和绝望！ “傅斯珩！你……”她猛地站起身，因为极致的愤怒和受伤，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样说我！我为你付出了那么多！我等了你那么多年！那个女人她算什么！她只是个来历不明的怪物！她……” 她的话语戛然而止。 因为她看到，傅斯珩在听到“怪物”两个字时，那死寂空洞的眼神，骤然间迸发出一种极其骇人的、混合着恐惧与某种扭曲明悟的光芒！ 他猛地抬起头，死死地盯住她，那眼神，不再是茫然，而是一种……仿佛被点醒了某个可怕真相的惊悚！ “对……怪物……”他喃喃自语，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却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颤栗，“她不是人……她看我们的眼神……就像在看……虫子……” 苏晚清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更加诡异的状态吓住了，后面所有控诉和哭诉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 傅斯珩不再看她，他抱着头，蜷缩在沙发上，身体颤抖得更加厉害，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如同困兽般的呜咽。 苏晚清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这个彻底崩溃的男人，看着这间冰冷空旷的公寓，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四面八方涌来，将她紧紧包裹。 她忽然意识到，她可能……什么都得不到了。 不仅得不到傅斯珩的心，甚至连他这个人……都快要失去了。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个…… “规则之外”的璃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