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君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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户部尚书沈严办事雷厉风行，接到旨意后，次日便亲自带着户部几位精干司官以及司农司的两位老成农事官，轻车简从，直奔大观园稻香村。 贾政早已得了消息，与贾蓉、贾兰在田埂边恭候。 沈严直接切入正题，仔细勘察了试验田的土壤、水源，又详细问询了贾蓉从选种、育苗、移栽到田间管理的每一个细节，对照着他那本图文并茂的《新农事实践录番薯篇》手稿，反复核实。 贾蓉虽有些紧张，但谈及自己亲手料理的农事，便也渐渐沉静下来，对答如流，甚至能指出某些细节为何如此操作的道理。 沈严又命人当场随机选取了几垄地，亲自监督重新挖掘称量，所得产量与贾兰记录的数据相差无几。 最后，他拿起贾兰制作的那份数据记录与推广预测模型，仔细审阅了半晌，眼中不时闪过惊异之色。 这模型虽出自少年之手，略显稚嫩，但其间体现出的清晰逻辑与前瞻眼光，已远超寻常。 一番严谨查验下来，已是日头偏西。 沈严紧绷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难得的笑意，他对贾政拱手道： “存周兄，恭喜！贵府此番试种，成果卓着，数据翔实，记录周全，实乃利国利民之大功！老夫回部后，即刻便会同司农司，以此为基础，拟定推广章程，上报皇上！” 贾政闻言，心中一块大石落地，激动得连连作揖： “全仗皇上洪福，沈大人明鉴！小辈胡闹之作，能得大人青眼，实乃侥幸！” 送走沈严一行，贾府上下虽表面维持着“丧期”的沉寂，内里却难免涌动着一股压抑的兴奋与期盼。 不过两日，养心殿内便响起了皇帝难得爽朗的笑声。 沈严将勘察结果与推广章程详细禀报完毕，垂手恭立。 “好！好一个贾府！好一个稻香村！” 皇帝抚掌赞叹，目光炯炯。 存周虽迂阔，其子侄……倒是些实干之才！ 还有那史老太君，当真了得！ 若非她鼎力支持，默许甚至鼓励这些小儿辈‘不务正业’，焉有此等利国利器现世 他心中快速权衡，贾琏“遇刺身亡”，贾府如今展现出的价值与忠诚，正是施恩安抚、亦是昭示天下的时候。 “戴权，”皇帝收敛笑容，语气转为肃穆，“拟旨。” “奴才在。” 皇帝沉吟片刻，口述旨意，字字清晰： “贾琏忠心任事，不幸为奸人所害，追封三等轻车都尉。其妻王氏，抚育幼女，克尽妇道，敕封五品宜人诰命。另，严令江南督抚，限期缉拿凶徒，务必严惩，以儆效尤！” 这道旨意，明面上是追封抚恤“已死”的贾琏，安抚贾府丧亲之痛，更是做给天下人看，彰显朝廷对忠臣的恩宠。 然而，唯有皇帝与极少数心腹知晓，“贾琏”已化身“金陵客”，正在为朝廷执行更隐秘的任务。 这道追封，既是保护，也是将贾府与皇权更紧密捆绑的绳索。 戴权心领神会，笔下不停。 皇帝继续道：“宁国府贾蓉，降等袭爵以来，不慕浮华，潜心农事，献此高产作物于朝廷，功在社稷，着即开复原爵（三等威烈将军），赐绸缎二十匹。” “荣国府史太君，年高德劭，治家有方，教子育孙，皆成栋梁，实为命妇典范。特加恩赐超品诰命服制一套，玉如意一柄，以为褒奖。” 这一连串的赏赐，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瞬间在朝野内外激起千层浪！ 皇帝此举，既是对贾府献上利国利民之策的实实在在的回报，亦是在国库空虚、无力赏赐金银的情况下，一种极高明的政治安抚与激励。 更深一层，这番对贾府的“圣眷优隆”，何尝不是对近来动作频频的北静王一派，一次无声却强有力的敲打 旨意传出，贾府上下，悲喜交加。 王熙凤接到那封诰命敕书时，手都在颤抖。 她心中明知丈夫未死，此刻却要做出感激涕零、悲恸欲绝的模样，心中滋味复杂难言，只能对着皇宫方向重重叩首，高呼： “臣妇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那“亡夫”被追封，自己得了诰命，女儿将来也有了倚仗，虽是戏，却也演得她肝肠寸断。 贾蓉则是实打实的惊喜，他万没想到自己这“不务正业”的举动，竟能换来爵位复原，对朝廷、对皇帝的忠心，油然更增了几分。 贾母由鸳鸯扶着，恭敬地接过圣旨与赏赐，对着皇宫方向深深一拜： “老身谢皇上隆恩！贾府上下，必当恪尽职守，忠君爱国，以报天恩！” 她心中明镜似的，皇帝的每一步都藏着深意。 这番嘉奖，是蜜糖，也是枷锁，将贾府更紧地绑在了皇权之上，也推到了北静王的对立面。 但事已至此，唯有向前。 …… 然而，皇帝的雷霆雨露，在另一些人眼中，却成了催命的符咒。 精致的粉定茶盏被狠狠掼在地上，摔得粉碎！ “好！好一个贾府！好一个史老太君！” 水溶几乎是咬着牙挤出这句话，“往日我北静王府待他贾家不满，如今竟是这般迫不及待地投靠了新主，摇尾乞怜！献什么破番薯，博什么忠臣名！全然不顾往日相互扶持的情分！” 他面前的心腹幕僚垂首屏息，不敢接话。 水溶来回踱步，怒火渐渐被一种更深的杀意取代。 贾府这般高调地接受皇帝赏赐，无异于在天下人面前打了他的脸，更是彻底断绝了他拉拢贾府的念想。 这不仅是背叛，更是阻他大业的绊脚石！ 贾赦、贾珍已不足为虑。 贾琏已死，贾政辞官。 如今贾府看似由那史老婆子撑着，实则希望都在那些小辈身上…… 水溶停下脚步，眼中寒光一闪。 尤其是那个宝玉！ 如今竟成了什么律法天才，名声鹊起…… 若是他出了什么“意外”，贾府这刚燃起来的希望之火，恐怕就得熄了吧 幕僚心中一寒，低声道：“王爷的意思是……” “他不是常去家学，偶尔也外出会友么” “找个机会，做得干净利落些。记得，用忠顺王府门下那些见钱眼开的亡命徒惯用的家伙和手法。明白吗” 他要一石二鸟！ 既除掉宝玉这个潜在威胁，重创贾府，又能将这笔血债嫁祸到那个同样碍眼、却蠢笨如猪的忠顺王头上！ 届时，贾府与忠顺王府不死不休，他正好坐收渔利！ 幕僚心领神会，躬身道：“属下明白！定会安排得天衣无缝！” 水溶挥挥手，示意他退下。 独自立于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他脸上的怒容已然平复，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算计与冷酷。 贾府，既然不能为我所用，那便……毁掉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