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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锦浔睁开眼时,窗外晨光正透过薄纱帘子洒落,在床榻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他微微侧头,青衣就躺在他身侧,呼吸轻缓,面容清冷。 墨色长发散在枕上,有几缕滑落至颈侧,衬得肌肤如雪。 至于裴砚清,谢锦浔连眼神都懒得给,直接无视。 谢锦浔半撑起身,目光落在青衣的侧脸上。 睫毛低垂,鼻梁秀挺,唇色淡如初绽的樱,下颌线条柔和却又不失棱角。 晨光映照下,青衣整个人像是镀了一层柔和的暖色,安静得近乎虚幻。 他伸手,指尖轻轻拂过青衣散落的发丝,动作极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看够了没” 一道凉飕飕的声音从另一侧传来。 裴砚清不知何时已经醒了,正支着下巴,似笑非笑地盯着谢锦浔。 谢锦浔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淡淡道:“关你什么事。” 或许是察觉到身旁的动静,青衣睫毛轻颤,缓缓睁开了眼。 那双清透如琉璃的眸子还带着初醒的朦胧,在看清谢锦浔近在咫尺的脸时,微微一怔。 “早。” 谢锦浔收回手,唇角微勾:“早。” 裴砚清阴阳怪气的说了一句早。 …… 青衣三人踏下楼梯时,大堂已变了模样。 九方堇一袭素色长衫,袖口挽至肘间,正指挥着小二们搬挪桌椅。 木桌腿刮过地板,发出刺耳的吱嘎声,几个壮实伙计扛着沉重的供案。 “左边再高些,对,就那样摆正!”九方堇的声音清亮,手指一点,小二们立刻调整供案角度。 案上已铺开红绸,三牲祭品依次排开。 黑毛公猪头戴红绸花,嘴里衔着一枚铜钱。 肥鸡双翅展开,作昂首状。 一条鳞片闪亮的大鱼被竹签撑开。 鱼眼圆睁,栩栩如生。 旁边还堆着花饽饽,捏成鱼虾形状,点上朱砂,活灵活现。 门外喧闹声如潮水般涌来。 锣鼓震天,铙钹锵锵,人群的欢呼与唢呐的高亢交织在一起。 几个赤膊汉子舞着布龙,在街心翻腾跳跃,龙身金鳞闪烁,随着鼓点起伏,宛如活物。 孩童们追着队伍跑,手里举着风车,笑声清脆。 更远处,鞭炮噼啪炸响,硝烟弥漫,混着烤鱼和糖糕的香气,飘进大堂。 今天是海边之城最重要的节日。 海神祭。 海神祭是沿海渔民传承数百年的重要祭祀活动。 焚香诵祭文?祈平安。 部分祭品会被撒入海中,象征对海神的尊重。 等小二们摆好祭品。 九方堇便沿着栈道来到海边。 青铜香炉三丈高的身躯矗立海滩,炉身錾刻的浪纹在晨光中泛着青冷光泽,龙鳞状的浮雕缝隙里嵌着经年累月的盐晶。 九方堇指尖抚过炉身时,触感如冰,海风卷着咸腥扑上她的睫毛。 九方堇手持一束手臂粗的海天香,香体裹着金箔,顶端缀着晒干的珊瑚枝。 火把凑近海天香的瞬间,金箔包裹的香头爆出一串幽蓝火焰,珊瑚枝干裂的缝隙里渗出细微的噼啪声。 檀香混着晒干的海藻气息弥散开来,青烟起初笔直如桅杆,升至丈余后被海风撕碎,化作千百缕银丝飘向浪涛深处。 主祭老渔夫展开鲛绡布的刹那,泛黄的布帛发出脆响,他龟裂的指节按在经文上,嗓音沙哑如潮水打磨千年的礁石:“伏以沧溟浩荡兮,育我族类。” 每念完一节,人群便齐声应和:“海神飨兮!” 声浪撞在礁石上,惊起一群白鹭。 “献黑豕以谢丰年,奉金鳞而祈安航…… 愿飓风避棹,暗礁潜形,夜火引归帆,鲛人护网纲……” 当祭文念至尾声,香火缭绕中,老渔民将一碗烈酒倾入浪涛,酒液混着晨光碎成万千金点,仿佛海神无声的应答?。 海风裹挟着檀香的余韵,咸涩地掠过九方堇的鬓角。 她站在浅滩处,海水没过脚踝,冰凉刺骨,浪花卷着祭品的残屑,一点点拖向深海。 黑豕的头颅在波涛中沉浮,金鳞闪烁,最终被暗流吞没,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存在轻轻衔走。 “姐姐。”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轻快得像浪尖上跳跃的阳光。 九方堇回头,照野站在几步之外,手里攥着两条红布条,海风扬起他的衣摆,露出少年劲瘦的腰线。 他笑得眉眼弯弯,像是刚偷喝了渔民藏的酒,脸颊泛着淡淡的红晕。 “我们去挂祈愿树。”他晃了晃手里的布条,语气里带着藏不住的雀跃。 九方堇看着他,只是轻轻点头:“好。” 照野的眼睛亮了起来,像是得了什么不得了的应允,立刻凑近一步,伸手去拉她的袖子:“那快走!再晚些,好位置都被别人占了。” 他的指尖温热,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粗糙,指腹上还有几道细小的伤痕,是常年攀爬礁石、摆弄渔网留下的痕迹。 九方堇任由他拽着,唇角微不可察地扬了扬。 “急什么”她淡淡道,“树又不会跑。” 照野回头,冲她眨了眨眼:“可我想让姐姐的愿望挂得最高。” 海风拂过,九方堇的睫毛轻轻颤了一下。 二人来到被称为龙脊墙的古树下。 海风裹挟着咸涩的气息,拂过斑驳的树皮。 照野仰头望去,祈愿树的枝干如苍龙盘踞,最高处的几根细枝在风中轻颤,那里悬着几片褪色的布条,是历代勇者留下的印记。 照野捏着红布条的手指微微发抖,墨汁在布面上晕开细小绒毛般的边缘。 少年咬住下唇,笔尖悬在爱字上方迟迟不敢落下,直到九方堇的袖口扫过他手背。 “写歪了。”九方堇忽然开口,呼吸拂动他耳畔碎发。 照野腕骨一颤,未干的永字拖出蝌蚪状的尾巴。 少年耳尖漫上血色:“反、反正海神大人认得草书。” 九方堇轻笑,接过笔时小指勾走他掌心的汗珠。 她的字迹如刀削斧刻,墨色深深刺进布纹,而照野那行字却像被浪打湿的幼蟹,横竖都透着笨拙的鲜活。 树皮粗粝的触感透过麻布鞋底扎进照野脚心。 他仰头时,最高处的细枝正在风里摇晃。 第三处树瘤凸起格外锋利,他闷哼一声,血珠渗进树皮龟裂的沟壑。 “左移三寸。”树下传来九方堇的声音。 照野侧头,看见她绷紧的指尖正虚按在自己腰后,仿佛随时要接住坠落的星辰。 当少年终于够到枝头,海风突然卷起他散开的衣带。 布条系紧的瞬间,他听见九方堇在下方极轻地叹了口气。 那叹息混着浪声飘上来,比所有欢呼都清晰。 九方堇跃起时,树影在她瞳孔里碎成粼粼波光。 她系布条的动作很快,却在指尖擦过照野字迹时蓦地放轻。 海风掀起两个红布条的尾端,照野歪扭的“爱”字正巧贴住她工整的“安”字。 九方堇的指尖擦过照野写的红布条,海风将歪扭的字迹吹得微微颤抖。 “傻子。”她对着空气说,落地时发间的贝壳串铃铃作响。 照野蹲在树根处,正把扎进掌心的木刺一根根拔出。 听见响动抬头,恰见两条红布在朝阳中纠缠成一股,像极了渔港新婚船头的那对同心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