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队长虽不像顺口溜里说得那样每天往炕上一躺,但确实要比赶马车强这是真的,最起码心里感觉好啊,统帅一样。整个庄子的大事小情,包括邻里关系,婆媳关系,两口子打仗,都得你出面摆平。该说的就说,该骂的就骂,俨然一个不懂法律的大法官,啥事完全可以根据自己的意愿和观念去做出判断。听话的就罢了,对于那些不听话的,我完全可以公开的公报私仇,在分工干活的时候,指使他干脏活累活。当年我不乐意娶大兰,她叔不就是这样收拾我的吗现在轮到我了,我也一样。
最主要的是当队长后,在外头吃饭的机会多了。比如说,去大队或公社开会,管饭;谁家有好事坏事只要请你出面,管饭;就是实在是没事,你随便地推开谁家的门,赶上他家饭熟了,蹭一顿也不是问题。要说那时的队长家比别人家过得好一点,好多少呢就是省出一口人的口粮来。而我这个队长当得比我叔丈人滋润,就在于我没断过卷烟。我自己在外头划拉的那些不算,高伟得到的烟,也都打发孩子给我送过来了。他说他抽不了这个,一抽这个就头痛。
我当上队长后,壮牛和保管家的小保走得更近了。这当然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鱼找鱼,虾找虾,说媳妇还讲个门当户对呢这两个小崽子在一起鬼混,可够别的孩子呛了。以前打了别人家的孩子,孩子们还知道找家长告状。现在可好,他俩打人家,边打边对人家说,我爹是队长,他爹是保管,你回去再告状,我爹和他爹一商量,就断了你家的口粮。那时的孩子,都被饿怕了,便没人敢来找我告状,我也算是消停一段时间。
春节刚过,社员们都在做着春耕前的准备工作。男社员都在忙着送粪,挑茬,打垄。女社员也都把种子分到家去,坐在炕头上挑选。在这一切基本就绪的时候,连年干旱的辽西,意外地摊上了一场透雨。这雨来得突然,猛烈,准时准点,整得久旱的人们一点精神准备都没有。下午还响晴的天,到了收工的时候就阴合了;掌灯时,这雨就开始下上了;整整下了一宿,到了第二天早上,雨过天晴,阳光灿烂。我家当院冬天用来腌咸菜的小缸里的积水都快满了。
我当然是兴奋了,比别的社员更兴奋。那时的队长就和现在的家长似的,全庄子的男女老少再加上生产队里那群牲口,甚至是各家各户的耗子,都张大嘴看着你呢。早上分工前,我心潮澎湃,情绪激昂。我发表了一次类似战前总动员的演说,和大伙讲眼下该做的各项任务,告诉大家一定要恪尽职守,管弓的弓弯,管箭的箭直,力求打好春耕保苗这场硬仗。
社员们也群情振奋,分完工后,都迭忙地干活去了。一会的工夫,偌大的一个场院,就剩下了我、保管还有王木匠。我对保管说,去把盛农具的库房打开,把犁杖、滚子和点葫芦都拾掇出来,看看缺啥少啥,赶紧让王木匠准备,整利索点,明天开犁。
就在我刚把一切任务都布置完毕,回到队部坐下来准备抽棵烟的时候,保管风风火火地跑进来就嚷嚷,说你快去看看吧,库房失盗了。我一听就笑了,说,失盗你这不是扯王八犊子吗那个库房又不盛粮食,只有一堆破烂,有个鸡巴毛可偷的保管看我没动地方,急得嗑嗑巴巴地说,你去看看,真的,十来副犁杖上的犁铧,连新的带旧的,一个都没了。队长,你不信你就看看去。
我一听这事可能是真的了,就噌地一下子站了起来。保管也跟着我往外走,边走还边不住地嘀咕,这可他妈的见鬼了,这库房的锁还好好的,里面的东西除了那些犁铧,啥也没丢。这个库房就我有一把钥匙,这钥匙一直在我手里,也没丢过,谁能进来呢
我听了保管的话,突然产生了一个感觉,这不是失盗,要是,也是监守自盗,这事整不好就是你保管干的。可我转念一想,又基本排除了保管的可能性。如果是保管干的,整个生产队所有库房的钥匙都在他手里,他放着没数的粮食不偷,他偷这有数的犁铧,他傻啊如果说不是他干的,那这钥匙在他手里,锁又没被撬,能是谁呢谁能从保管那里把钥匙拿出来呢
来到库房门口,保管停下了,他指着那十几副犁杖说,队长,要不咱就报案吧,让公安来帮咱查查,我也好对大伙有个交代,要不,我成啥了
我听了保管说要报案的话,这气就不打一处来,我说你报个蛋多大个鸡巴事你就报案这事还用报案这不是秃头的虱子明摆着吗钥匙在你手里,又没丢,门又没撬,不是你干的也是你们家里的人干的。你不回去问个明白,你还张罗着报案你愿意报案现在就去报,看到时候公安来了,抓他妈哪个王八犊子
保管听了我的话,他说不能啊,我们家里没人偷犁铧,要是他们偷回去我也能看着。这东西又不能吃又不能喝的,谁偷它干啥再说了,我们家这几口人你也知道,我爹妈都那么大岁数了,你就是给他们,他们也搬不动;我媳妇那人,自己家的钥匙她都分不明白哪是哪个,让她来开库房的门,你就是给她钥匙,她也开不开。
保管这样磨磨叽叽地说着,倒让我想起一个人来,那就是他的儿子小保。我对他说,你们家小保干不出来吗保管听了我的话,先是摇摇头,表示不太可能。沉思了一下,又点了点头,说我咋把这个小崽子忘了,这也是没准的事。要真是他,这事也一准和你们家壮牛有关系,他们俩天天在一起玩,要是就小保自己,干不出来;要是他俩,那我可就不敢保证了。
保管说这话我倒是信,可是我不乐意听,好像他的儿子咋好而我的儿子咋坏似的,好像他的儿子是跟着我的儿子才学坏似的。
我半晌没吱声,保管也半晌没吱声。到后来保管抬起头,冲着我问一句,队长,你说咋办似乎这事就确定是他俩干的了。而此时的我,还多少有些心存侥幸,但愿这次出乎我的意料,这事是小保一人干的,而没有我家壮牛的事。我心里许愿,要真是没有我家小祖宗的事,我今年过年烧一尺八的高香。我也正好就着这个机会,整治整治老王家,真能把保管再换成我们老高家的人,那我的江山就固若金汤了。
想到这里,我多了个心眼。我对保管说,这事咱俩先别嚷嚷,等晌午孩子放学,咱们先上我家去问壮牛,要真是他们干的,再想办法。壮牛要是不知道这事,那就一准是你家小保干的,你再回去问他。
我之所以提出来先去我家问壮牛,后去他家问小保,我有我的打算。如果真没壮牛的事,我也就不去他家问小保了。反正这事就是你家人干的,不是儿子就是爹,下午我就可以着手处理了:如果我家壮牛即使参与了,却当着我的面不敢承认,我家又没有库房的钥匙,我还可以给保管赖上,让他有口难言;纵然壮牛承认和小保共同作案。因为是壮牛先说,先说总比后说的占理,况且他还比小保小两岁,是可以确定为从犯的。我再以不追究保管失职为条件,逼他把这事自己扛下来,以保全我的面子。我想好对策后,为了防止保管和他家人串供,来诬陷我家壮牛,整整一个上午,我都盯着保管。好不容易盼到中午学生放学,我就拉起保管去了我们家。
要说壮牛这个犊子,我不狠狠打他才怪呢。他竟连个谎也不会撒。你不撒谎也就罢了,你别端起屎盆子往自己头上扣嗨,我这刚一问,他就全招了,他说是他和小保干的。我问他偷犁铧干啥他说砸了卖铁。我问他那钱呢他说买糖吃了。我问这是啥时候的事他说是放寒假的时候。我还在问这问那的,保管插嘴问了一句,你们俩是谁先想出来偷犁铧的你都猜不出我家壮牛咋回答的他竟理直气壮地说,是我,说完之后还补充了一句,是我咋地
壮牛的这句话,把我简直气疯了。我蹿上去就把壮牛按在炕沿上,照着屁股就打。我嘴上骂他,说让你嘴馋,让你嘴馋。心里却在骂,你个傻瓜,随你那傻妈,连点脑子都不长,就你这鬼色,还配当队长的儿子,我打死你算了。
就在我打得热火朝天的时候,保管扑上来把我抱住了。他说队长,你消消火,这半大小子,气死老子。既然这事出了,你打死他也解决不了问题。要我说,这事咱们这么着,反正压是压不下了,王木匠看着了,就不如让我们家小保一个人顶着算了。你告诉壮牛,出去就说他不知道。到下午开大会,你把这事告诉大伙,说是小保趁我睡觉偷了钥匙干的。之后,你罚我点粮食堵上大伙的嘴,下午我再拿队上的钱,去供销社买些犁铧来,不就没事了吗
听了保管的话,我假意寻思了一会,装做很无奈地问,这,这,行吗这不是让你一个人背黑锅吗保管却很坚定地说,咱哥俩有啥不行的,谁叫你是队长呢队长家的孩子整出这种事来,往后你咋管别人至于我,受这点委屈算啥,你心里有数不就得了,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罚那点粮食咱再慢慢地往回找,反正羊毛出在羊身上,是吧
这件事,我按照保管的意思,在下午的大会上摆平了。我首先狠狠地批评保管一顿,骂他教子无方,治家无法;骂他家小保狗胆包天,不是东西。但我只字没提这是保管对工作不负责任的话。我只把问题局限于他们家里,似乎成了他们家的一件事而与公家没关系。说到最后,我毫不留情地重罚保管二百斤苞米。决定宣布后,还有人出来讲情,说一个小孩子不懂事,说说就算了,这还真罚二百斤苞米没了,你让保管家的日子咋过我又当面训斥了讲请人一顿,说有错不罚,以后这事不还得出吗
这事由于我处理得及时,得当,公平,也没影响到春耕,大伙也就没往心里去。那时候吃的是大锅饭,公家的东西虽说是大伙的东西,但大伙都不拿它当东西。也是的,看着是一大堆犁铧,真摊到其中某个人的头上也就剩那么一丁丁点生铁了,谁也就不在乎了。
也就从这时起,保管竟公然在我的眼皮子底下,黄鼠狼一般的往家里鼓捣着生产队的粮食,我也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我是这么想的,反正也没吞我们家的东西,咱欠着人家的情,即使吞的是我家的东西,那也是应该应份的。况且,到后来,保管也觉着过意不去,他每拿一份,也就少不了我的那份。我们俩成了被拴在一条绳子上的两个蚂蚱,越缠越紧。这种关系,一直持续到五年后,人民公社改成了乡政府,原来的大队改成了村委会,原来的大队书记调任到乡里当了二把手,我上村委会当了书记,才算从这根绳子上挣脱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