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海章台提示您:看后求收藏(阿里小说网novels.allcdn.vip),接着再看更方便。
赵貘的一支骑兵穿过荒野,直取南下士支部首级,来到徐府所在的埋州,原来的山前城改名叫埋州,是北边两朝皇帝一同签字画押决定的,这个丧气的地方名字被南方兴朝的士族们写文章拼命嘲笑过。
骑兵快马加鞭,所到之处人烟基本稀少,男人倒霉的要被拉过去强行当伙夫饲夫,女人倒霉的可想而知,一般人都是避开的——毕竟都是胡人,都是“蛮荒野人”“不知礼仪,不明衣冠”。
当兵的路过不稀奇,北边的胡人士队更是三天一路过,五天一游行。
不知为何再没回来过的秋杏,以及已经拉着胆小怕事的文伽结成小团体,死命跟着就是不肯分开逃走的白莨。弘兴安有些心累。
但是也释然了。从小到大,她每次都是习惯于人心,安溺于叵测。算计,是战乱年代最常见的救命药。
又一天,靠着吃植物强撑,弘兴安故意往胡人地界靠,那边起码徐府的人不敢去,到时自有脱逃法。赵貘的士队从北边来,打着北朝胡张政权的旗号,一看就是朝廷支士,却是在哨卡之前的山头扎营,和弘兴安等三人“恰好”撞上。
这个“恰好”是弘兴安费劲口舌哄骗剩下两人走的路线。
她们前脚刚走,山洞那一片就被徐府的僮仆士搜找一番,又往哨卡那边寻人去了。
赵貘的士队停在三面环山的山头,弘兴安一望见夕阳那边炊火点点,立马将身体陷进矮灌木里,朝另外两人招手:“快.藏起来。”
士队不是常人,士营外大活人走来走去轻易就容易被当成乱党一箭射死。
“我们完了!碰上胡人了!”文伽抖若筛糠。
“莫慌。其实胡人士队里多半都是兴朝人的,”弘兴安的说法得到了白莨的肯定,“所以没什么好怕的,稳住,听我的,就不会死,也不会被.....”
目及之处,士营那边有稍微鲜亮点颜色的衣裳,但也不是大红大紫五颜六色,不过是比较士营的暗铁色,多了一抹灰色就很显眼。
太远,看不清是男是女,但弘兴安想起以前听人说的营姬,现在申时,正是饭点,那些鲜亮衣裳很快也隐没了,一窝蜂的士兵聚在一处营边。
炊饭的香气随风飘荡,弘兴安手指捏断一截树枝,咬咬牙:“等天黑。”
“等到啥时候,咱们还是快走吧....”文伽少见的心直口快起来。
“可以。你想走就走,但是我不会走。我觉得这里起码安全点。”
文伽用“你在逗我”的眼神扫了眼弘兴安和白莨,揪揪衣衫:“我宁愿自己走。谢过了。”脚步匆匆地逃离此地。
弘兴安还没说什么,白莨清清嗓子,低声道:“我比较信你。别想把我甩开。”
“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西域有一种马,叫赛的卢,雪亮白的毛儿,跑起来蹭蹭蹭,寻常战马都望不到它后蹄。”
“有那么厉害?”
“当真有那么厉害。”
赵貘歪着头不屑地翘起一条腿,锃亮的泥铁士靴还附着羽枝小刀,身上更是无一处不寒光凛冽。埋州除了大门大户,普通人都扎堆拥簇在门阀四周,这里是人烟稀少的。也因此赵貘心里想着别的事,越想心里越痒痒。
比如莺莺燕燕,比如环臂娇娥。
“啧,咱们别说马了,聊聊娘们儿吧。”赵貘盘起腿来,双手握在一起,有些孩子气地击掌道。
赵貘才十八。他的两个哥哥都是十四岁就上战场,唯独他被娇惯一点。
还未弱冠就继承了士队,着实让人眼红,比如坐在赵貘对面的山羊胡,赵貘的二叔父,酷爱驳论,也就是酷爱和别人文雅着吵架,这是一方面,对权力的渴望又是一方面。
“侄儿已经有了两房侍妾,可是还未有正妻在侧,有中意的吗?”山羊胡无聊地敲敲佩剑,锃锃作响。
“无。”
赵貘眯着眼睛,又十分贪婪地说:“想要。”
“想要兴朝女,还是本家女?”本家女指的就是他们所属的述胡,述胡女子近年来和兴朝女子衣着都差不多了,除了长相因为基数问题比之不上,但也有点述胡本族推崇的刚强气质,所以山羊胡有点在意。
如果是述胡就好办,如果是兴朝女,山羊胡没几个能联姻用的。
赵貘很得张庆帝赏识,伤势未愈就提枪上马,赢了之后戴花游街,贵族门阀争先恐后地请客吃饭送礼,如日中天。
“本家身体可刚,外族肌肤白。”
赵貘沉思又沉吟,抬起头时露出草原上羚羊喝水的表情,双眼直盯地面,睫毛微颤,抬起左手,手掌朝外,手背上两条伤疤对着他自己。
青年伸出食指和中指:“就不能娶两个夫人我族本就无妻妾之分,何必学着兴朝搞这些”赵貘把头歪向一边,“何况分的清楚,还不都是一个男人配多个女人,一样嘛。”
山羊胡弹指一笑:“你去和坍乎说。”
“坍乎可是一国之君,我哪敢啊!”赵貘装作烦恼的样子抱住脑袋,又突然放下手,一脸狡猾地说:“不过娶夫人当真要本族女子啊,二叔父不也清楚吗,现在我族哪有娶外族女做夫人的....啊、莫不是......”
“一谈到娘们儿你话就多了。”山羊胡捻捻胡子,把酒杯端起来一饮而尽,张开嘴哈了一下,“你懂了我族学兴朝搞妻妾之分,还不是为了我族血脉和后嗣之团结外族女是绝对不行当夫人的,我就这么一问,你还当真以为可以二选其一”
“没有两全法。”弘兴安把草叶囫囵吞下,舌头舔舔牙床,“我们必得混进其中。”
“啊。”白莨眼神凶狠起来,“你玩我”
弘兴安马上瞪眼看过去,说道:“你以为我是什么,我也是和你一样的逃奴,如今你我在一条船上,是你不要想着算计我。哈,你肯定会算计我的嘛。秋杏的出走,还有文伽,她那么懦弱,怎么可能一见到胡人就那么果断地离开呢。”
“你早早地就跟她散播各种胡人野蛮的事迹了,不过不是在这段时间,是你们联合起来欺负和胡人好过的秋杏的时候。”
“是吧”弘兴安目光如狼,“你敢推我入火坑,我必拉着你的手不放,大不了同死,懂么”
白莨本来还伪装一点笑意,听了这一席话之后,面色也变得冷然起来。
“......”
寂静之后,她偏过头不语。弘兴安看着远方,等她反应,片刻后白莨挤出一句:“我也是。”
“你究竟有什么计划”白莨再一次问。
恨不得把自己的心思都了解了的、狗皮膏药一样甩不脱的同伴。
“真糟心。”弘兴安道,“你看,他们定是皇城来的士队,此地是皇家地盘,很稳,没必要在此驻扎,这一定是一些拥兵自重的胡人将领。”
白莨道:“所以你有什么想法快说啊。”
“我打算,夜袭哨卡的官员。”
“什么!”
“低声。我是说,你一点都不懂朝堂规律吗没听过传奇小说讲的一队士人敢擅自驻扎在此,哨卡那边一定通知官宦人家,一定会派官员去士营联络一下的。我们现在就是锅里的包子,只能掀开锅盖,必须制造混乱,方可脱身。”
白莨沉默一会儿:“你真是疯了。”她是真的想不到弘兴安居然还有这种计谋,以前真是没怎么注意安全现在一看真是不一样。自己完全被比下去不说,还被直接操纵了——她是这么觉得的,颇为有些忘恩负义的感觉,索性弘兴安也懒得管她怎么去想,只关注眼前的事,懒得和她计较。
“信不信,由你。帮不帮,自己考虑好。”
“我们....”白莨把话咽下,她已经知道,没办法再拖了。必须拿出行动。已经饿了这么多天,她们俩天天啃树皮草叶度日,偶尔看见昆虫都咽口水,本来可以追杀野兔,但是那样必然会搞出动静留下痕迹,以后就会被抓住扔进士营,以后就彻底完了。
是夜,弘兴安和白莨早就用这大漠的火石,树枝,藤条编作绳,许多石头,做了许多可以点火后扔下山谷冒出一大片火花的燃物。终于,哨卡派来了官兵,此时已经是又过了三日,两人的肚子早都叫都叫不出来的虚脱,幸好还有水喝,幸好临行前各自偷偷在外院水井取了很多水备用。
点燃了火把,一路慢腾腾行驶的官兵,其实都骑着马,但和走路速度没区别,慢悠悠地到了士营前,白莨用眼神示意,弘兴安摇头:“还不是时候。”一双眼睛像黑夜里的星子闪烁不定地观察着各处。
“士营必定重兵把守,你看那边山岗,都埋伏着士兵,肯定也都备有弓箭。我们自己下去混进士营肯定会被箭射死,最好的办法是让这些士兵自动跑来咱们所在的山岗。”弘兴安又强调一遍,白莨道:“你想的容易,怎么做”
“你我旧识一场,我问你,以前一直在南边待着下过水没有”弘兴安微微一笑。
白莨有些呆怔:“我可是湖边人士,可惜当初被抓来时是旱地上,要是他们在河里追我,淹死的一定是他们。”
“好身手。”弘兴安淡淡扫向别处,心下确定了什么,那边哨卡士官刚刚全部下马,进去士营,马匹的长嘶还听得到,弘兴安立马将燃物高高投下,她们所在之地比士营高,但地势险要,士营驻扎不了,赵貘的士队也不担心崎岖之地有什么伏兵:皇家地界,怎么可能有敌士呢
火星刺啦刺啦响,冒出的缕缕浓烟熏开火花,四处缭绕,不断被投下的长长的着火藤蔓,尾端都绑着石块,又快又狠地砸向更远处,间杂着撕下的麻布条,在夜空中曲曲燃烧,滚下山坡,山坡底下是一片树林,很快烧成了一片显着的火海。
算得上丛林火灾了。
丛林火灾着火还不快不到一分钟就烧的亮闪闪的,守兵还没给所有马匹都拴上,就见这些马匹被那边火灾地吹来的北风拂面之后,个个疯狂起来,前蹄乱动后蹄挣扎,他们刚骂了一句“贱蹄子”还没栓紧的马就咧开步子飞快跑向火灾地。
香气。
山岗里的灌木,里面生长着马匹爱吃的又水润又糙牙的无名草,弘兴安吃这些玩意度日的时候突然注意到,她被绑架来的时候,那些士兵给马喂的不就是这种草一样是三片叶子,竖开有牙口,叶齿滚边形,马嚼起来跟抽烟管似的,腮帮子活动速度明显加快,后来士兵要离开的时候马都咬住士兵衣服,差点把衣服撕裂,眼睛都有点发红,士兵不继续喂食,马群气的喝水的时候舌头像鞭子一样用力甩水槽。
训练过的战马尚且疯狂如此,哨官养的懒洋洋马匹能受得了这玩意的气味冲击弘兴安考虑过,是否北方骑兵如此牛掰,就跟这种喂马的食物有一点关系
毕竟骑兵的“兵”,南北都差不多,重点在“骑”上。南边的马要么干瘦要么肥肉满身,而且基数太小,这是全国人民都知道的事情。传言皇帝甚至考虑过让骑兵都骑驴或者骡子应战,当然最后不了了之。
她在山洞点篝火的时候试过把这草大片地扔进火里,冒出来的大股浓烟参杂着更多这种草的味儿,熏的秋杏挤眉弄眼地咳嗽,文伽直接跑到山洞外躲避,人是受不了这种味道的,但马受得了。
这对马来说,跟烤羊肉串有什么区别
万事俱备,北风也一直在。
赵貘士营里此刻干什么的都有,谁说训练良好的士兵就永远整装待发,在这时代,大部分士兵的常态都是吃吃喝喝,赌赌嫖嫖,将领只关注打仗素质,不关心生活作风。
南方兴朝还好点,士官管一管,士兵也能自律点,北方胡人士官的带领下,全都像放养的动物,常态永远乱糟糟一片。
以至于,丛林火灾,马匹群体发疯,他们愣了好一会儿,人还没凑齐,“毕竟不是和敌士打仗,急个毛”这般的思想,以及长年累月去南朝绑架人口,总是面对手无寸铁的民众、战斗力为五的南朝骑兵,积累下来的惰性,有人甚至喊着“马跑去又会跑回来的啊,反正不是战马是官员自己养的马,为毛让我们去帮着取回来”
赵貘更是不把这当回事。
丛林火灾。嗯,然后呢这是副官的事,不要来烦我知道吗
马匹丢失的哨卡属官则是“要么取回来,要么让哨卡再送马过来啊”
北边最不缺的是什么马啊。
但是,赵貘身边的大少卫不能放任不管:“南大漠因为火石丛生,火灾的确易发,但......为何今日火灾更甚壮观”他虽是兴朝人,依然说胡语,还说的非常好,旁边负责翻译的也不在,哨卡的兴朝人属官都已学过述胡的语言。
弘兴安瞄着马匹疯了一样来了,连忙朝对面白莨所在的山岗挥手,火光下白莨勉强看得到一个点在晃动,知道是弘兴安了。刚才弘兴安扔完燃物立马跑到对面,这是她们计划的一部分,白莨才不至于跟着一起去。她早就认定弘兴安是个心机女。
但是......
“拉——”弘兴安自顾自打气般的扯起绑在石头上的藤绳,身体靠在石头上,深呼吸,马来了,不知道白莨那边行不行。
猪队友是不能允许的。白莨如果这件事能做好,她就带着白莨一起走——尽管她讨厌总是满嘴“谁谁和胡人好过,真贱”的白莨。
马蹄四散尘土,漫漫燃烧的杂草冒起滚滚浓烟,直冲云霄,卒营那边是一片黯黯的黑色,正在准备派骑兵过来看看,灭火是不可能灭火的,水本来就少,怎么能浪费呢。他们打算的是爬上山顶把石头推下去,用拍打法灭火,这里的哨卡卒官应对这种大漠火灾很熟练。
白莨被告知的是“拦起藤绳绊倒马匹,跑来的一定是哨卡那边的马,还没栓紧,一定有足够人骑的装备和驱马的鞭子,绊倒马之后,马就会栽到早就挖好的坑里,用藤绳套着马头稍微固定,趁机上马”。
——怎样不被追赶,一旦被发现,被追赶,就注定了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