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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觉得，可能我来这边，本身就是个错误吧……像我这样除了对设计的爱之外什么也没有的女孩，漂泊在这边，没有家，也没有可以依靠的人。在工作室里，面对着那么多厉害的人，每天那么辛苦奔波，还要面对各种明争暗斗，一不留神就会被踢出去……”
我说着，气息急促，眼泪扑簌簌落下来，无法遏制。
周助理轻抚我的背，问：“你是压力太大了，所以承受不住了，想要逃离，是吗”
“不……我是绝望了！我知道自己什么也没有，不可能再有什么奇迹在等我了。我就是这样一个普通的女生，我死心了……”我拼命摇头，终于歇斯底里地痛哭出来，“可……可我打开了网站，又不知道怎么办。我不想就这样败退，我待不下去，可我也走不了……”
“好了沐沐，我知道了。”周助理说着，轻拍我的肩膀，安慰我说，“我理解你的压力，知道你现在可能真的觉得在这边很辛苦，而且又生病了无人照顾，确实处境不太好……”
我缩着肩膀，坐在桌前拼命地压抑自己的哭泣，却无法控制自己的抽泣与身体的颤抖。
“好吧，你回家休息一下，处理一下你家里的事情也好，工作室那边，贺总应该能帮你搞定的。我有个常订票的电话发给你。”周助理说着，拿出手机发消息。
……
忙碌了一整天之后，我终于将手头的事情暂告一段落。
我疲惫地趴在桌上，喝了一口已经冷掉的水。
鹿萌蹦蹦跳跳兴奋地跑来：“沐沐，你看到这一期《one》上面的大片了吗就是老师那一组！”
我当然记得，就是自己顶替鹿萌前往监督的那一组印花裙。
我翻开来看了看，调暗的灯光与ps出的明亮使得整件色彩浓烈的衣服透出了一种清新的气质，与设计图有微妙的偏差，但平衡掌握得很好，既照顾了设计师的初衷，又协调融入杂志的风格，不偏不倚，分毫不差。
“我记得当时去现场看调度的人就是沐沐你吧真是了不起，第一次就能做得这么好。”陈连依靠在我的椅背上看着这组图，带着神秘的笑容指指楼上，说，“顾老师可是很挑剔的人，但这回看了图片，居然破天荒没有像往常那样埋怨杂志不理解他的设计哦，太难得了。”
其实这不是自己的功劳，当时是沈行知帮自己与现场的人交流的。
我转头对陈连依笑一笑，目光落在案头的那盆花上。
蓝色的角堇在暖气充足的屋内灿烂地开着，一朵一朵努力绽放出最美丽的模样。我给它浇了两勺水，魏华爱不释手地捧起花来端详着，问：“沐沐，哪儿买的花啊太可爱了。”
“前几天在路边买的。”我随口敷衍。
“是吗我怎么从来没看到过……”魏华看看花又看看我，忽然笑起来，说，“沐沐，这花和你很配哦！不知道哪里很像。”
我心口微微一悸，想起沈行知将花送给我时所说的话，又看着这盆名叫“沐沐”的花，连笑容也黯淡了：“是吗”
“的确有点像啊，因为沐沐今天穿的是蓝色衣服吗”鹿萌也八卦地过来开玩笑。
一群人正在笑闹，从后面走过的一个人却瞥了我案头的花一眼，语带嘲讽地说：“路边地摊上的东西和摆地摊的小妹，当然像了。”
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苏珊珊。我假装没听见，自顾自地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鹿萌翻苏珊珊一个白眼，说：“多稀奇啊，某人家里当年要是没成暴发户，现在不也是厂妹”
苏珊珊狠狠瞪他一眼，目光落在我手边的杂志上，又冷笑了出来，说：“苏念沐，倒数第四页有惊喜哦，别忘了看。”
我施施然地昂首从他们身边走过，我皱起眉，将那本杂志倒过来翻到第四页，正是云衫在上面的软广。本期主推的新人设计师，是云衫的设计副总监——小蕊。
我的目光落在我的代表作上。除了三只兔子和几件我在云衫的新作品，还有几件宋叶小蕊时期的衣服。旁边的介绍是，如今在网络大火的原创设计网店“muse”的创始人之一，因为出色的设计理念，很快就被云衫网罗到旗下，成为艺术副总监。
我除了无奈，心里也生起一股无名火。
小蕊在网店之中并不负责设计，那里面罗列的当时网店的服装，全都是自己的作品。
可云衫这个擦边球并没有打错，小蕊确实是我们网店的创始人之一，软文上又没有写我负责的是什么，只是大家一看见当时网店的衣服，再一看她如今在云衫是负责设计的，自然而然就代入认为她应该是设计这几件衣服的人了。
就连鹿萌也钻过来看了看，说：“哇，这家店的风格我很喜欢的，可惜里面没有男装。不过幸好这个叫小蕊的设计师走了之后，她家的衣服还是这么棒，所以我还是可以去偷窥一下设计理念的。”
我回头朝他笑了笑，觉得心头那种郁闷顿时消失了。
是啊，大家认为衣服是小蕊设计的有什么关系，反正对我来说并没有损失。
属于自己的，终究没人夺得走。
下班的时候，大家一到门口，都不约而同地惊呼起来。
北京下了入冬后的第一场雪，细小如尘埃的雪飘飘扬扬地从天而降。“哇，真希望雪下大一点，这样明天就可以在院子里堆雪人了！”鹿萌天真地欢呼着。
我在自己的包里翻着折伞，正准备回家时，顾廷宇在楼上推开窗子，叫我：“苏念沐，上来一下。”
我赶紧跑上楼：“顾老师，有什么事情吗”
他把三四份设计图交给我，说：“你替我整理一下最近新出的这几份设计，最好后天之前就能把面料、辅料和工艺的最终核算数据交给我，我要做成本评估。”
“好的。”我将设计图接过来，小心地放入自己的包。
“辛苦了，主要是年后就要开评审会，关系着我们是否能得到安诺特集团的合作意向——贺瑾言帮了我一个大忙。”顾廷宇说着，对我露出一个难以捉摸的笑容，“当然，你也帮了我很多忙。”
虽然如此，可你提到贺瑾言时，脸上这种诡异的笑容是什么意思啊……
我有点脸红地说：“好的，我一定尽快弄好。”
“对了，现在我们还有几个实习生”
“连我在内有五个人，鹿萌、魏华、苏珊珊、方遥远。”我回答。
“嗯……其实这几个月，你们的能力和为人都可以看得出来，基本能留下来的人我心里也有数了。我准备在年后的评审会结束时，邀请评委们顺便给你们进行最后一次评审，相信他们一定会乐意的。”顾廷宇不动声色地看着我，语调也很平静，“到时候评委会非常专业，甚至有可能是顶尖的业内人士过来。要是你拿出来的东西不好看的话，可是很丢脸的哦。”
我当然明白，赶紧点头说：“是，我打算到时候将给季铃设计的衣服作为自己的终审作品。”
“可以啊。这回审查我不会干涉你们，也不会加以指点，一切全靠你们自己，但我相信你自己能做好的。”
我走出工作室时，外面的雪已经下大了。
我手中的伞挡不住风雪，冷风从对面吹来，我赶忙将敞开的大衣裹紧，又将自己的脸缩到领口中，挡住横飞到脸颊上的雪。
从伞沿之下，我看见站在对面的一个纤细身影。
高跟的靴子与黑色超短裙拉长了我的腿，使得我娇小的身材变得修长，小蕊蓝色的围巾在雪中显出一种明亮的色调，却一点都不温暖。
我望着我，一时说不出话来。细雪染到我的眼睫毛之上，冰得我眯起眼睛，无法反应。
小蕊。
在炽热的阳光下我们分别，又在如今的风雪中再次相遇。
我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望着我，许久，才抬脚继续向前走去，隔着半米远的细雪望着我，微笑着说：“好久不见，小蕊。”
小蕊睁大眼睛看着我，过了许久，才颤声说：“沐沐姐，对不起……”
我没想到她和自己重逢后的第一句话就是道歉。
我心中百感交集，拉住她的手，说：“别提这个了，过去了就算了吧。”
小蕊沉重地点点头，低声说：“我哥过来考研，他报了北京的学校，我没来过北京，又知道你在这边，所以……想来看看你。”
“啊，是哦！考研是年底嘛，这么说快过年了！”
我疲于奔命，此时看着街上的圣诞树恍然大悟。
我将自己的伞撑在我们头顶上，和她一起往前走。
雪纷纷扬扬从天而降。
我们穿越了半个中国，经过了冬夏更迭，如今又在一把小伞下相互依偎，就像当初从没有过那场背叛一般。
开车经过的沈行知透过积了薄雪的车窗看着我们，觉得这一幕恍如隔世。
他下车看着我们微笑，抬手与我们打招呼：“沐沐、小蕊。”
他穿着剪裁精良的驼色大衣，驼色是低调的颜色，但因为肩膀上拼贴着的黑、白、驼三色鹰翼，使得他好像被天使的翅膀拢在怀中一般，弥漫着上帝宠儿的气息，修长的身形在此时的雪中显得格外挺拔。
撑着同一把伞的两个女生，回头看着站在街边的他。
越过雪花看清他面容的时候，两个人都恍惚了一下，然后不约而同地看向对方。
零散的雪从我们之间穿过，一两点冰凉打在我们的肌肤上。
我们看到了彼此眼中那些难以言说的情绪，那深藏的秘密在相同的人面前，彻底显露，无法隐藏。
仿佛忽然清醒过来，我与小蕊将自己的脸默默地转开。
那种如昨日重现般围绕在我们之间的温甜气息，也在片刻间消失殆尽了——那本来就只是场幻梦，早就已经被我们抛弃在时光中。若我们现在还妄想着要抓住它，只会遭到它的嘲笑和唾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