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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嘉忽然有一种万念俱灰的感觉，甚至产生了此时此刻，在此地化作尘土的念头。她的妆奁被查抄的七零八落，妆奁底下还有几颗散乱的珍珠。她拿起一颗珍珠来，忽然就想起替她穿珍珠围髻的菱花来。
菱花他们跟了自己一场，情同姊妹，无论如何总不能让他们和王府一样没有了局。
是日之后和王很久没有说话，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清嘉对她兄长的：“我从来都没有想过你如此绝情，如此冷血。”
和王竟然还笑了笑，“她就这么走了，我有些不可置信。”
清嘉很疑惑，她的兄长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精神出现了问题，含芬同样也十分焦虑。
然而局势并没有给予他们太多焦虑的时间，大宗正寺开始有人催促名义上出继给康王的清嘉，尽快离开和王府前往康王府。
清嘉很干脆地表示：“我不愿意离开这里，我情愿死在这里，这里才是我的家。”
被困在府中的所有人都开始试图说服清嘉离开眼下这个是非之地，去康王府出继给康王，至少可以留下郡主的尊位和封邑。
清嘉对此并不乐观，“我还能保留尊号只是暂时的，倘若真的查出什么柳夫人和我们府上牵扯不清的证据，那么我到了康王府一样会死无葬身之地，同样是死无葬身之地，我情愿死在这里。”
“不要再说那个字了。”和王的情绪忽然有些失控，“你这么做，母亲会很伤心的。”
清嘉断然道：“我为自己而活，不为母亲而活，我有权为我自己做决定。”
和王道：“做什么决定直接去死吗”
“你刚刚才说，不要再提那个字。”清嘉反驳道。
和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无奈的：“算我求你。我不知道你那里还留下什么东西，尽快收拾好，倘若能带走都带走，离开这里先离开这里，我们所有的人不能都陷在这里，倘若还有一丝希望，我希望将来你能够查清这件事情的真相。父亲母亲都不在了，柳夫人究竟为何与敬王余孽有所勾结又为何窝藏刺客意图刺杀陛下这些是需要有人去查，需要一个行动自由的人去查。这个人眼下看来只能是你，你不要任性，可以吗”
清嘉似乎终于被说动了，她呆呆地望向自己的兄长，看见兄长的眼中满是渴求，终于忍不住滴下泪来。
她兄长怀着无比复杂的心情，恳切道：“扶荔已经走了，我不能承受任何一个身边的人再用那种方式离去，我希望你好好的，我希望你将来在自身安稳的前提之下，能为咱们府上再做一点事，我们府上的王爵乃是父亲在定藩之战中以性命博来的。父亲英年早逝，何尝不是因为当年厮杀之时留下了伤痛。如果和王府的基业在我的手中毁于一旦，那么我就是罪人，你忍心看着我百年之后在地下还是不得安宁吗”
清嘉道：“这个担子太重了，我担不起也担不了，我不想承受，我就是想选择逃避，不可以吗”
和王叹了口气，“你想一想你如果走，说不定可以带走你身边的人。你身边的人出去之后，是去是留，都可以由你，由他们自己决定，如果你不走，所有的人都会被困在这里，倘若我们出事，他们就会被充作官役发卖，你真的忍心吗”
清嘉说：“好，我想一想。”
和王连连摇头，“没有时间了，现在我们已经没有时间了，陛下同意让你出去康王府已经是看在父亲的面上给予我们最大的容忍，倘若你这般迟疑不决抗旨不尊，结果可能是引来陛下的雷霆之怒，后果如何我们都无法想象。”
清嘉闭目站在阳光之下，忽然觉得万念俱灰，心底燃不起任何的斗志。她生在深闺，长在深闺，毫无能力与眼前的朝局抗衡，更无能力查清柳夫人与敬王余孽勾结的真相。她此刻觉得自己就是绮罗丛中堆出的废物，找不到丝毫的自信。可是她身边的侍女都跟随他多年，无论如何都应该帮助他们离开这个吃人的漩涡，她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跌入深渊，万劫不复，甚至步入扶荔的后尘。
“好，我答应你。离开这里，去康王府。”
和王终于长长地舒了口气清嘉，又道：“听闻那夜，在西山碧云寺中，陛下遇刺牵连了统筹防务嘉国公沈江东，嘉国公因是外放。你可能还不知道，和靖离京之前千方百计地转托送食水的人，给了我一笔银子。说实话，我并不知道和靖是如何转托这个人，又是如何将东西递进来的，更不知道这些东西是不是她的送进来的，但是眼前我们的许多东西都被抄没了，总需要给自己留下点后路。银子你收好，有朝一日如果能够昭雪。那原封不动的还给和靖。我不相信和靖一个人一下子能拿出这么多银票来，和靖这么做可能是有她父亲的意思。”
和王冷静地道：“既然你已经知道了此事已经牵连嘉国公，嘉国公在陛下身边几十年，君臣相孚，有目共睹。当年对定藩之战当中嘉国公失踪，有人说他已然被俘，陛下都全力维护嘉国府声誉。如今不同于旧年，陛下连嘉国公都已不再信任，将之外放，更何况是与敬王余孽不清不楚我们府上呢你把银票留给我，坐等再被他们抄去吗”
清嘉无言以对，放声大哭起来。
清嘉离开和王府前，没有再与和王见面，她离开和王府的时候和王也没有送她。别离，没有想象中那么伤感，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痛苦。清嘉深知自己已经没有第二种选择，无论前路如何，只有坚定的走下去，才能看到希望。
两人达成了一种默契，无论如何，他们都要将这个家支撑下去。府中已被抄的乱腾腾的，万幸老和王妃留下的一些不值钱的物件没有抄没走。和王捡了老和王妃留下的那幅字，清嘉拿走了空匣子和那柄青钢短剑。
清嘉身边的三个大侍女都不是府中的家生奴仆，清嘉离开府邸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询问他们的去留，除了菱歌都情愿要走。
清嘉深知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于是将身边带出来不多的衣饰银子分给二人一部分，菱花泣不成声，几度要走，却又不忍离开。如此几次，送清嘉到康王府去的侍从已经不耐烦了，清嘉再次催促菱花离开，菱花再拜，哭泣着走了。
菱角没有像菱花一样泣不成声，她面带疲惫之色，却又带着一丝无比轻松的笑意。清嘉早就对菱角心怀疑虑。此刻望着她，觉得像看着一个陌生人一样。
菱角对清嘉说：“我有几句话想对郡主说，我们主仆一场，如今我要走了，这话如果说不清楚，我夜不能寐。”
清嘉道：“你走吧，有什么话现在说已经没有价值了，他们已经不耐烦了。”
清嘉说的是那些护送她前往康王府的侍从。
菱角听了，拿出一张银票塞给为首的侍从。那人不动声色地将银票拢在袖子里，轻声说：“你快一点。”
菱角微笑着向那人点一点头，拉着清嘉走到了一个相对僻静的地方。菱歌有些不放心，想要跟上来，但是清嘉抬手做了一个制止的手势，菱歌只好留在原地等她们。
清嘉深深吸了口气，才鼓起勇气，抬眼望着这眼前这位让她心生疑虑很久的贴身侍女。没想到菱角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就是：“郡主应该怀疑我非常久了吧。”
清嘉有些诧异，“原来你都知道。”
菱角道：“当然。”
清嘉问：“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拨我与我兄长之间的关系”
菱角警惕地环视四周，确认二人的话不会被第三个人听到，这才缓缓开口道：“其实说来话长，当年我到郡主身边来并不是机缘巧合，而是有人安排我进入和王府府邸当中的。事情的来龙去脉，今天我就都告诉郡主当作是别离的礼物。”
清嘉仍然听不明白，追问道：“你和扶荔是不是有什么私怨如今她已经下世，那些事不提也罢。”
“我与扶荔其实没有私怨。”菱角道，“郡主大概不知道当年敬王在京谋逆牵连甚广，而敬王谋逆一事并不是由敬王一人主使的，今上的妹妹仙居长公主也参与其中。众所周知，先皇没有嫡亲的女儿活到成年，几位公主都是先帝的义女，仙居长公主本就是敬王的亲姐姐。只可惜敬王起事的时候，仙居长公主与之意见不合，有些游移不定，最终导致大局失控，分崩离析。今上怜惜仙居长公主早年远嫁和藩受尽了苦，又因为仙居长公主牵连不深，故而没有深究，只是处置了敬王。这么多年过去了，敬王的余部和仙居长公主的余部可谓是和二不同。”
清嘉面色雪白，“你为什么会知道”
菱角听了笑道：“柳夫人、扶荔、还有试图绑走郡主的和三儿和碧萝，他们都是敬王当年留下的种子。他们接近和王府是认为和王府有属于自己、可为他们所用的价值。至于他们为什么要绑架郡主，你大概是觉得郡主知道什么王府的梓秘。我在您身边这么久，确实没发现您知道什么。他们这样做，又蠢又冲动，真是可笑。不过，令兄的态度可是有些暧昧不明的，我说令兄柳夫人略有首尾，并不是无凭无据哦，至于事实究竟是如何，柳夫人已死，以后也只有郡主您自己去问令兄了。”
清嘉浑身发抖，“他们包括扶荔吗，为什么扶荔要死。”
菱角道：“一蠢蠢一窝，她为什么要死我怎么会知道”
清嘉又问了一句：“那么你是谁”
菱角笑了，“我是郡主住现在还猜不到呢”
清嘉用唇语无声无息地说了句什么，菱角“听”到了，压低了声音道：“没错，我正是仙居长公主的人，我和他们合而不同。”
清嘉忽然就想要扬声大喊大叫，戳穿菱角的身份，她浑身发抖，只觉得头晕目眩，双耳轰鸣不止。她张了张口，忽然又想到了什么，面色迅速沮丧下来。
菱角冷笑道：“我就知道郡主是聪明人，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拆穿我呢，要是拆穿了我，那是人都知道在郡主的身边，还有我这样一个乱党的余孽我这个余孽在郡主身边多年。哪怕郡主主动检举我，旁人会相信郡主对我的身世一无所知吗世人会相信和王府与乱党毫无瓜葛吗”
清嘉浑身发抖恨声道：“你——”
菱角微笑道：“谢谢这么多年以来郡主对我的照顾。在府里的这些年，是我长到这么大最开心的几年，最快活的几年。”
清嘉又追问道：“你就不怕将来我在检举你”
菱角笑着摇了摇头，“当然不怕，也许有朝一日，郡主会愿意与我合作。”
“和你合作！”清嘉刚要说什么，菱角又打断了清嘉的话，“郡主大概不知道吧，老王妃根本就不是前大学士李元贞的嫡亲女儿，而是先皇后的亲堂妹。当年先皇后做主，将堂妹出继给李大学士为女，这件事少有人提。也许将来郡主仔细想想，仔细找找能从这条线上发现出什么有价值的信息。等到那一天，说不定郡主会很愿意和我们合作。”
清嘉忽然咬牙切齿道，：“你就不怕我玉石俱焚现在就……”
“郡主是聪明人，不会甘心的。”菱角轻飘飘地打断了清嘉的话。
清嘉满面怒色，起伏不定。菱角道：“我走了，郡主，千万保重。”说完，她若无其事地远远像菱歌微微致意，尔后后退几步，复向清嘉行礼如仪，快步离开。
菱歌连忙上前问清嘉：“她说什么了您的脸色怎么这样难看，没事吧”
清嘉只觉得浑身像虚脱了一样，勉强摇摇头轻声道：“没事，我们走吧。”
“真的没事”
“真的没事。”
清嘉离开了从小长大的地方，奔向了未知的生活。她知道自己或许是自投罗网，进入到了另一个牢笼之中，但是她别无选择。
清嘉再一次问菱歌道：“你也走吧，不要跟我到康王府去。康王府不是善地，我与宜春郡主龃龉已深，你跟我过去，日子一定不会好过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