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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激动无比的吴有疾忽然一怔，紧接着摆了摆手，自嘲般的笑道：“害，我又没有仙缘，成什么仙啊。” “倘若你有呢”宋枢继续问道。 吴有疾整个人一僵，不可置信的指着自己，问：“我有仙缘” “别闹了宋兄，我就是一个读书的，哪来什么仙缘啊。”吴有疾摆了摆手，并没有将宋枢的话当真。 宋枢轻声道：“你有。” 并不是信口开河，从宋枢第一眼见到吴有疾开始，就察觉到了他身上极淡的仙缘气运，尽管淡的不行，但终究是有。 只要吴有疾开口，宋枢可以让这微薄的几乎消散的仙缘气运，云屯雾集。 这一次，吴有疾没有再开口，身下原本安稳的凳子，仿佛少了一条腿，让他几乎有些坐不住了。 宋枢沉默的看着吴有疾，深邃的眸子里光影浮动，等待着吴有疾的回答。 可吴有疾始终没有再开口，头顶宋枢浅淡的目光如有实质，吴有疾双手紧紧攥着袖口，心绪百感交集。 “这儿……代写书信是吧” 一道苍老的声音勾回了飘飞的心绪，吴有疾转头看向摊前，一位身着布衣的老汉站在那，等待着他的回应。 吴有疾连忙招呼老汉坐下，重新投入到书信中去。 身后，宋枢敛眸，没有再开口。 街上人来人往，吴有疾摊前的人换了一个又一个，等到日头逐渐西斜，吴有疾才放下手中的笔，收拾起摊子来。 他将东西都装了起来，像来时一样收拾成一个大包袱，背在背上。 “宋兄，收摊了，”吴有疾颠了颠沉甸甸的钱袋子，“我们走吧。” 说着，背着大包袱走在了前面。 宋枢跟在吴有疾身后，看着他在街上晃悠了一会儿，买了一只小公鸡，又进了一家书坊买了一沓纸。 然后左手拎着鸡，右手提着纸，背上还背着一个大包袱，步履生风的带着宋枢往芦元村的方向走。 这股子力气，这会儿看着倒不像个书生了。 “……我来吧，”宋枢上前了两步，从吴有疾手中接过了那沓纸，还想再接鸡时，却被吴有疾躲过了。 “宋兄只拿纸便好了，这鸡我来提就好。”吴有疾提溜着绑在一起的鸡爪子，抬起来在宋枢眼前晃了晃。 宋枢没再强求，提着那一沓纸走在吴有疾身侧。 一路无话。 半个时辰的路很快就走完了，宋枢又回到了来时的那片麦田。 依旧是麦浪滚滚的景象，吴有疾和宋枢并肩走着，宋枢本以为会像这一路一样，安静的回到吴有疾家，可吴有疾却突然开口。 “其实，我以前也幻想过，要是我也有仙缘该多好。”吴有疾垂着头，声音有些沉闷。 宋枢长睫轻颤了两下，微微敛眸，并没有转头去看吴有疾。 吴有疾继续道：“谁没有一个修仙梦呢，要是成了仙人，便可以呼风唤雨，腾云驾雾，平山断海……那些平常人做不到的事，不过是仙人们抬抬手罢了。” “人年轻气盛，哪能没有点豪情壮志，总想着鲜衣怒马，仗剑天涯，为民除害，拯救天下苍生……” “我也不例外，虽然我是个读书人，但谁又能说，读书人就不能成仙了呢” 宋枢轻声道：“所以，你想成仙” “不，我不想。”吴有疾毫不犹豫的回答，宋枢疑惑的看向吴有疾。 吴有疾看出了宋枢的疑惑，抬起头来，顺着麦田的方向向远处眺望。 “宋兄，虽然我也渴望成仙，但是我不能，我不能因为这虚无缥缈的‘仙缘’就放弃一切，去赌一个前路渺茫的可能。” “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我还有我爹，还有家中的田地，如若我抛下一切走了，那么我爹怎么办” “我娘死的早，是我爹独自一人将我养大，供我读书，希望有朝一日我能够出人头地。” “如今我爹身体愈发不好，若我为了成仙，连我爹都弃之不顾，我还修的什么道，成的什么仙” 吴有疾的目光逐渐坚定，他转头看向宋枢，笑道：“宋兄，不是每一件事都要有个结果，我现在这样就挺好。” “所以，我不愿成仙。” 宋枢静静的看着吴有疾，许久，微微颔首，轻声道：“我知道了。” 吴有疾咧嘴笑起来，“快走吧宋兄！一会儿把鸡杀了，晚上咱们炖汤喝。” 吴有疾拎着绑在一起的鸡爪子，背着大包袱就朝家里走去。 宋枢站在原地，静静的注视着吴有疾兴致勃勃的背影。 他能够感觉到，吴有疾现在依然有着修道成仙的冲动，但是又有另一种东西，犹如一道枷锁，将这种想法禁锢住。 那种东西究竟是什么，宋枢不知道，却也很是好奇，但是没关系，他还有大把的时间，去探究这个答案。 宋枢微微蹙起的眉心展平，抬步跟上了前方的吴有疾。 微凉的风吹动着青色的衣衫，腰间的红尾挂饰随之摇曳，恍若未知的命运，摇摆不定。 ———————— 昨日回村时天已经黑了，村民大都在家闭门不出。 村里人不少，今日回村回的早，还能看见扛着锄头来往于农田和村里的村民，这些村民们都很是质朴热情，与吴有疾招手。 “有疾回来了！” “张叔！刚忙完回来” “是啊！改日来家里吃饭啊！” “…………” 芦元村的村口有一棵巨大的榕树，大榕树下，一群纳凉的老妇，围坐在一起说着家里长家里短的琐事。 吴有疾在前头领着宋枢，方经过榕树下，便被热情的招呼住了。 “哎呦！狗娃儿回来啦！” “狗娃儿今儿个回来的早哇！” “哎呦，狗娃儿还买了只鸡哇。” “…………” 宋枢跟在吴有疾身后，明显察觉到他身形的僵硬，与昨日遇见“杨婶儿”时一般无二。 正当宋枢垂眸思索时，榕树下那群老妇显然注意到了他，惊讶道：“呀！这是哪家的小郎君。” 宋枢闻言抬了抬眸，一袭青衣的宋枢气质着实斐然，他就只站在那里，骨子里透出的清冷矜贵，便让人不容忽视。 “生的真是俊俏的紧！” “就是啊，你瞧瞧这鼻子，这眼睛，比玉莲还俊俏哇！” “小郎君家住何方婚配否啊” “…………” 眼看着这群婶婶婆婆一副要给宋枢说媒的模样，吴有疾连忙开口。 “这位是我朋友，游历四方途经此处，暂住几日。” 宋枢顺着吴有疾的话颔首称是。 几个试图说媒的老妇这才止住了话头。 “狗娃儿啊，赶明儿还去镇上不”一位年轻的妇人笑着招呼吴有疾。 吴有疾点头回应：“去。” 那妇人又笑起来：“赶明儿去，捎着我们家玉莲。” 还不等吴有疾开口，旁边几位老妇便神色揶揄道：“你们家玉莲上镇上去做甚” 妇人眨了眨眼，笑道：“去割两匹布，做件衣裳。” 几位妇人“呵呵呵”的笑了起来。 吴有疾闻言脸色微红，点了点头道：“好……那……那我们就……就先走了！” 说完，有些慌忙的拉着宋枢离开。 宋枢若有所思夜的看着耳根还有些红的吴有疾，思索了片刻，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干脆直接开口问。 “吴兄，昨日夜里，遇见‘杨婶儿’时，你身形便有几分僵硬，今日遇见这群婶婆也是这般。” “可是因为她们唤你……‘狗娃儿’” 宋枢思索了良久，觉得只有这个原因，昨夜和今日，吴有疾的身形都只有在被叫“狗娃儿”时不太自然。 吴有疾身形猛地一僵，良久，无奈的看着宋枢：“宋兄果真慧眼如炬。” 宋枢一言不发，等着吴有疾的下文。 “‘狗娃儿’是我的乳名，是我娘给我起的，我爹说，我娘的意思是贱名好养活，我自幼在村里长大，邻里的婶婆们便都这么喊我……” “但再怎么说，‘狗娃儿’这名儿也还是不太雅，我是怕宋兄听了我这乳名，笑话我。” 宋枢了然的笑了笑：“自然不会，吴兄不必在意。” 吴有疾见宋枢果真没有取笑他，便重重的舒了口气，又提起步子往前走。 可宋枢悠悠的声音又在他身后响起。 “不过吴兄，你方才脸红什么” 吴有疾闻言一个踉跄，手中的鸡差点甩出去。 “什……什么脸红！谁……谁脸红了！” 宋枢看着吴有疾此地无银三百两一般，用空着的那只手摸了摸还发烫的脸，微微扬了扬眉。 吴有疾见宋枢一副“看透真相”的模样，无奈的叹了口气，犹犹豫豫的道：“宋兄你真是……果真瞒不过你。” 不知道没瞒过自己什么的宋枢：“” 吴有疾看着宋枢，欲言又止，又欲言，又不知怎么开口，憋了半晌，脸愈发红了。 宋枢看着吴有疾这副模样，不禁回忆起自己看过的那些个话本子里，似乎也有这般情形。 不一会儿，宋枢恍然大悟，一双漆黑的眸子紧紧盯着吴有疾，眸子里满是得到答案的愉悦。 “你喜欢那位玉莲姑娘！” 吴有疾又是一个踉跄，连忙抬手捂住宋枢的嘴，做贼一般四下张望着，发现四下无人，才松开手。 “嘘！小点声！宋兄！小点声！” 宋枢有些疑惑的看着他。 吴有疾脸红的仿佛要烧起来一般，结结巴巴道：“我……我的确是……喜……喜……喜欢玉莲……” 宋枢笑意盈盈的看着他。 “但……但是！”吴有疾低下头小声道，“我没告诉她，万一她不喜欢我……” “唉！”吴有疾空着的手抹了把脸，“再……再说吧，我们先回家，回家。” 吴有疾提溜着鸡，背着大包袱，身姿矫健的往家跑，只有耳根依旧红的滴血。 宋枢轻笑了声，唇角勾起一抹清浅的的弧度，抬步跟了上去。 这世间百态，的确有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