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不是馗提示您:看后求收藏(阿里小说网novels.allcdn.vip),接着再看更方便。
青白色的阳光,照进了第八分局的宿舍大院。 一个斑秃男人走出房门,左手将一件陈旧的执法官制服往身上套,右手则攥着牙刷刷牙。 听到旁屋有动静,隔壁跑出来一个年轻的执法官学徒,端着一盆热水殷切地凑过来。 斑秃执法官吐掉嘴里的牙膏沫子,从盆里捞了两把热水漱口,又囫囵洗了两把脸,迷糊的眼睛这才半睁开。 抬手想要抹抹嘴,手指间已经夹上了一支劣质香烟,而学徒谄媚地笑着,划了一根火柴,用手挡着风替他点烟。 “懂事。” 斑秃执法官赞许地点了点头,两口把香烟抽完,烟头随手丢进了雪地里。 “走。” 他带头迈出大院,学徒赶忙欣喜地跟上。 不枉他向这老家伙献了这么久殷勤,这才分配到八局一个月,他这样的学徒竟然就混上外勤任务了。 还是肃清非法集市这种颇有油水的任务。 最近癸寒城不太平,北村离奇的自杀案一个接一个,南村又出现了诡异的连环杀人案。 市里下了命令,要加大警戒力度,尽可能消除不稳定因素。于是,穷人们交换物资的早集,便成了非法集市。 在清查的过程中,那些不受法律保护的物品,会被执法官直接扣押或没收,所以是油水相当大的活计。 上了街,出了城镇中心区域,便是他们作威作福的地界。 凡是见了这一身执法官制服的,无不把头压低,畏缩地垂下目光。 学徒跟在斑秃执法官身后,十分享受这种受人敬畏的感觉。 说是清查早集,斑秃执法官却沿着街边慢悠悠地溜达。 比起其他区域,城镇中心外围没有那么贫穷。一些在镇上定居的平民,在这里拥有自己的店铺,出售一些烤熟的白薯或土豆,偶尔甚至还能看到糙面和麸子做成的烧饼。 斑秃执法官背着手信步闲庭,这个摊位拿个烧饼,那个摊位拿点咸菜,就这么将就了一顿早饭。 学徒有样学样,但年轻人饭量大些,便一口气拿了两个烧饼。 摊位老板不敢有一丝怨言,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可斑秃执法官停了下来,从他手中取走了一个烧饼,放回到摊位上。 “拿一个是人情,他们供养,咱们保着他们。拿两个,就成土匪了。” 年轻的学徒意识到自己犯了错,赶忙点头称是。斑秃执法官也没难为他,反倒拍着他的肩膀鼓励道。 “多看多学,你要走的路还长。” “另外,留着些肚子,去了早集说不定还能寻摸顿好的。” 学徒的眼睛当时就亮了。 早集上的货品鱼龙混杂,什么都可能有。山村里那些人虽然穷,可时常上雪山觅食狩猎的也是他们,保不齐有人能搞到些肉。 他已经忘记了,上次吃肉是什么时候了。 伴随着一声“执法官来啦”的尖叫,衣衫褴褛的穷人们,像是听到了虎啸的野兔,吓得四散奔逃。 在得到斑秃执法官的授意后,学徒抽出一根圆木棍,冲着人群扑了上去。 饥饿虚弱又手无寸铁的穷人们,哪里是他的对手,被木棍抡翻在地,摊子上的货品都顾不得捡,手脚胡乱舞着,犹如挣扎的猪崽。 这种欺压弱者所带来的快感,极大地刺激了学徒。他越打越兴奋,手中的棍子都挥出了残影。 现场还有其他分局的执法官,在做着和他同样的事情,毕竟以早集的规模,两个人是不可能清查完的。 一时间,整个集市鸡飞狗跳。 在肾上腺素的作用下,学徒已经打得有些忘我,狰狞地笑着,几乎快要将身下的摊贩殴打至死。 忽然间,有人从后面揪住了他的衣领,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把他拽到面前,狠狠扇了一耳光。 正在兴头上的学徒勃然大怒,也顾不上看看是谁打的自己,心里只想给这个不知好歹的家伙一点教训。 木棍挥出,正砸在来者的脑门上,血液像山间的小溪一样淌了出来。 吃了学徒含怒一棍,来者却像个没事人一样,一脚扫在学徒的腿弯处,令他身体失衡摔倒在地。 仰面摔倒的学徒,看清了来者的样貌。看上去五十多岁,胡子拉碴的,穿着执法官制服,还戴着一顶破风帽。 如果学徒还清醒着,见到执法官制服一定会吓得赶紧停手。可他正在气头上,任谁来了都不好使,梗着脖子就要爬起来还手。 程危哪能让他如愿,又是一脚踹在锁骨上,学徒又一次栽倒,后脑磕在地上,脑子震得嗡嗡响。 而沙包大的拳头,也随之而来。 几个呼吸的工夫,学徒便从打人的变成了被打的。 血液、鼻涕和眼泪糊得满脸都是,疼痛逐渐积累,很快便让他恢复了理智。 可在程危密集的拳头下,他连求饶都做不到。 就在他的意识开始模糊时,斑秃执法官喘着粗气跑了过来。 “程头儿!他第一次出任务,您别和他一般见识,我回去一定好好管教!” “您揍我,揍我一顿出气行不” “别打了程头儿!再打要死人了!” 他在一旁焦急地喊着,却连上前拉一把都不敢。 将学徒揍得奄奄一息后,程危喘了几口粗气,走到斑秃执法官面前,也甩了他一耳光。 斑秃执法官捂脸一直赔笑,程危这才作罢。 等程危走远后,斑秃执法官扶起了鼻青脸肿的学徒,摇头叹气。 “唉!你惹他干什么!” 学徒也是身体好,十几个呼吸便恢复了神智。 “您叫他程头儿,他难道是,咱们的执法官长” 学徒害怕了,他刚才可是给了程危一棍。要是对方真是执法官长,他这个执法官算是当到头了。 “那倒不是,他叫程危,和我同级,也是刑侦队的执法官。” 学徒这才放下心,感受着身体的疼痛,心里越来越憋屈。 “不是执法官长他牛逼个什么劲他凭啥打我等我转正了,非得找他麻烦不可!” 话还没说完,斑秃执法官便在他脑门上拍了一巴掌。 “没俩蛋拽着你要上天啊他虽然不是执法官长,可咱们局长见了他都得客气!” “而且,他是咱们八局除了特种作战队以外,唯一一个有枪的执法官!” 学徒闻言缩了缩脖子,他自诩有些武艺,要是肉搏肯定不虚程危。可要是动枪,他只有被打死的份。 然而,第一次被揍得这么惨,他还是想从嘴上找回点颜面。 “那他总有家人吧我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弄不过他我还弄不了他家人了” 斑秃执法官皱起了眉头,心想自己怎么收了这么个愣头青。明明前几天挺会来事的,到了这却又死犟。 “你说对了,他还真没有家人。” “他的家人全都死了。” 学徒顿时一愣,他也就是嘴硬,真让他去杀人全家他肯定是不敢的。 “是不是他天天嚣张别人看他不爽,把他全家都杀了” 斑秃执法官没好气地瞪他一眼,说道。 “你说话给我注意点,再放肆我就把你退回学院!” 执法官发脾气了,他这个学徒只能乖乖听话。 斑秃执法官又长叹一口气,语调多了几分幽然。 “程危的家人,全都死在了四十年前的一场事件。” “你知不知道,在这里,在癸寒城,曾经发生过什么” 学徒茫然地摇了摇头。 斑秃执法官伸出手,指了指被掀翻的摊子和洒得到处都是的杂物。 “镇上那些富户,城里的工厂和公司老板,市里的官员,他们曾经全都在这里,在贫民区域生活。 “啊” 学徒张大了嘴巴,感到不可思议。 那些高高在上的官老爷们,曾经也是地里刨食的下等贱民 “不对吧兰德的法律制度不是规定……” 斑秃执法官打断了他的话,神秘地笑了笑。 “那件事知道了对你没好处,你只要记得,我们今天的生活,是有人用命求来的。” “好了,继续清查吧。” …… 从第八分局到雪山索道之间,一整条街都是繁华的。 这里充斥着穷人无法想象的奢侈。鲜肉,酒精,赌博和妓女。 一个胖男人负手走在街道上,程危与他并肩前行,他们的身后则跟着一队精锐执法官。 “程危,你当执法官已经有三十年了吧” 胖子笑眯眯地说道。他是第八分局的局长,按理说是程危遥不可及的存在,可他与程危相处时的态度,完全看不出一点架子,反而有一种无奈的尊敬。 “三十八年了。”程危的语气十分生硬。 “也该往上走走了啊!以你的资历和能力,完全可以胜任执法官长。” 程危冷笑一声,没有表现出感兴趣的样子。 胖局长他的态度见怪不怪,只是幽幽地叹了口气。 “三十八年了,明明你有机会站在癸寒城的最顶端。你和总局长是过命的兄弟,现在你依然有机会,只要他一句话……” 程危突然停步,阴狠地瞪着他。 胖局长被他盯得心里发毛,缩了缩脖子,不敢再说话。 然而,感受到身后执法官们异样的目光,他感觉有失颜面,于是假装咳嗽两声,继续说道。 “我也是为了你好,看看周围,大家已经过上好日子了,你也该享受享受生活了。” 程危没有说话,他那粗糙的一字眉已经拧成了疙瘩。 转头走入街角一条阴暗的巷子,有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正在窥视他们,手里还捧着一块散发着恶臭的不明食物。 程危一把抓住女人,从她手里抢走了食物,转身快步回到胖局长面前。 “吃了它。” 胖局长面庞一顿抽搐,那团恶心的垃圾,他甚至都无法辨明其中的成分,怎么可能下得去口。 一边是程危,抓着垃圾块冷眼相对。另一边是自己的手下,他们的眼神越来越怪异。 夹在中间的胖局长,脸色渐渐涨红。 “不可理喻!” 他甩手继续前进,程危则把那块垃圾丢到地上,用力踩了两脚,走之前还复杂地看了那女人一眼。 冷漠的眼神仿佛在说:活在阴沟里的渣滓,趁早饿死吧! 一行人来到了索道旁严阵以待,他们今天的任务,是接待一位大人物。 软弱的阳光被一层厚实的灰云挡住,天上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雪。 白皑皑的一幕茫然中,一节华丽的暗金色车厢,从顺着索道滑了下来。 车厢门打开,一个身穿红色执法官制服的青年走了出来,正是来自首都的容诩。 胖局长眼睛瞪大了,他本以为只是从癸金城那边来几个富商大官,没想到来者竟是首都人! 反应过来的他赶忙小跑上前,谄媚地堆笑着。 “欢迎长官尊驾莅临癸寒城!” 容诩一改往日的倨傲,此时的他竟颇为彬彬有礼。 “这位局长先生,按制度你我同级,我可称不上长官二字。” “真正的长官,是这位。” 说着他恭敬地拉开车厢门,将道路让了出来。 咔哒!咔哒! “啊……我闻到了因果律的气味。” 一个男人缓缓从车厢里走出。 男人身穿黑色执法军装,左胸口别着一枚绘着兰德旗帜的勋章,身后一顶红丝绒底衬的黑色披风在风中猎猎作响。 见到男人的一瞬间,胖局长的表情顿时凝固,一旁的程危也微微变了脸色。 “是你!” 胖局长惊呼,但下一秒就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弯腰低头。 “哦你认得我”男人的声音有很重的烟嗓。 “您上一次来癸寒城,有过一面之缘。属下能有今天,全都是拜您所赐!” “指挥官的恩情,属下还不完!” 胖局长死命地低着头,他怎么可能忘记那张脸 神泯339年,剿灭癸寒城反抗军的执法军指挥官,方临! 三十八年过去,这位再次踏上这片恶土,是为何故 胖局长不敢想,这也不是他能想的事情。 “长官路上想必十分辛苦,我们还是先去招待所歇息。况且这里多歹徒匪患,您的安全也需要保障。”他极尽可能地讨好道。 而听到他这句话,程危的一字眉皱了一下。 方临一摆手,神情满不在乎。 “无妨,我的性命关乎诸多因素,自然不可能以身涉险。你所看到的,不过是一具激发态分身。” 一辈子没出过癸寒城的胖局长,哪里听得懂他在说什么,只能点头称是。 “休息倒是次要的,我来癸寒城,只为办三件事,希望贵局能够全力配合。” 方临从怀中掏出一支复古风的烟斗,里面的烟丝无火自燃。 “第一,我手下的新建编制军队:兰德禁卫军,要在癸寒城驻扎,并设立兵工厂。麻烦你联络各分局,在城镇里贴出告示,招收工人入厂,待遇从优。” 兵工厂! 胖局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癸寒城除了一些食品和木材加工厂外,没有任何其他产业。 矿石、燃料或者工业添加剂,癸寒城什么都没有。 在缺乏任何资源的条件下,这么一座兵工厂,能养活的工人数量将极为庞大。 可是,它又会带来什么呢 “第二,我需要癸寒城所有的执法官加强警戒力度,重点关注西南城郊。” 胖局长微微吃惊,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近期频繁作案的土匪团伙,就活跃在西南一带。 “第三……” 方临抽了一口烟,烟雾从他的鼻孔中喷出,随着风消散在天边。 “全力调查古代宗教——道法宗教的线索。一旦有任何发现,立即上报!” 这回胖局长总算听懂了,道法宗教出现在癸寒城的传说,他也有所耳闻,只不过谁也没在意过这件事。 可方临这时候提出,说明那个传说大概率是真的。 说完这些,方临冲众执法官挥了挥手。 “我们两个在城里转转,不用担心我们的安危。好了,解散吧!” 按理说方临这种级别的人物到来,癸寒城一方必须拿出最高的规格来招待。谁想到这位长官只是雷厉风行地布下了任务,完全不给他们拍马屁的机会,带着容诩就离开了索道。 …… 一间酒吧里,方临和容诩坐在吧台旁,各种面前放着一杯喝了一半的鸡尾酒。 方临再次掏出烟斗,随意地将烟灰抖在地上。 “小容,你似乎还有些疑问”他和蔼地笑着说道。 容诩坐直了些,如同教室后面坐着领导时装作认真的小学生。 “我还是不明白,军长。您为什么一定要亲自前来” 方临微笑着摇了摇头,将手指伸进酒杯,去撩拨杯中的冰块。 “我不信任你,小容。” “你知道的,我不相信任何人。” 容诩闻言,眼底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落寞,但还是被方临捕捉到了。 “我明白你对我的忠诚,足以让你足够重视这次行动。可是委员长女士那里,总归需要一个说法。” “从戊林城到辛海城,你接连遭遇两次挫折。我不会责罚你,但你要知道,这回可不再是小打小闹了。” 容诩羞惭地低下了头,不论在外人面前如何高傲,当着这位他最尊敬的军长的面,他的失败给他带来了更深刻的羞愧。 “根据我们掌握的古籍记载,道法宗教是一个以寻找神明为目的的宗教,甚至每一本典籍,都是一条寻神之路。” “星火学会已经先我们一步来到这里,西南城郊的盗匪正是他们的眼线。为了消除一切不稳定的异数,我们必须与星火交锋。” 方临的语气中没有责怪的意思,反倒像一位和善的长辈,在悉心教导自己的后辈。 “刚才的部署,正是我新设立的战略方案。我们要和星火在癸寒城交战,但这场战役必须低调、轻量化。政府和星火学会都不会亲自参战,战役的结果却会直接影响局势走向。” “也就是,代理人战争!” 方临深吸一口气,将酒一饮而尽。 “禁卫军要做的,除了当好首都政府的代理人之外,还要做好我们的本职工作。” “清除所有因果律能力者!” 因果律不是神明的馈赠,而是命运的诅咒。它赋予人类强大的力量,却也用枷锁将人类禁锢。 一旦满足其逻辑条件,因果律便绝对成立,不可违逆。 人类怎么能拥有这样的力量 人类不需要这样的力量,它本不应该存在。 那种力量所衍生出来的正义、邪恶,英雄、恶棍。 他们都该被清除! “道法宗教,就是我们的机会。” “它是一段人类对抗命运的史诗,见证人类迈出了最具勇气的一步。” 方临缓缓放下酒杯,转头看向容诩。 “这是个十分艰巨的任务,你有信心么” “有!” 容诩坚定地回答,如果不是在酒吧里,他甚至要起立向方临敬礼。 “嗬嗬!真是有活力啊!” 方临欣慰地笑着,又叫了一杯酒。 这次他没有喝,而是将酒洒在了地上。 “说起来,我和因果律还有一段孽缘呢” “孩子,你可知道,世上第一个因果律是什么” 容诩茫然地摇了摇头,方临则笑着指了指脚下。 “三十八年前,它就在这里生效,在我的身上。也正是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信任过任何人。” “那个天真的家伙,用自己的性命,给我上了一课。” 看着地上的酒渍,方临眯起了眼睛。 “癸寒城反抗军总参谋,赵赋。他就是世界上,第一个因果律能力者。” “他为了癸寒城的人民,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和名誉,背刺杀死反抗军首领岳平,设计助我军生擒将军敌丈,只为换我一句可笑的承诺。” “与他碰杯立誓的时候,我本没有放在心上。可是没想到,被赵赋摆了一道。” “他的因果律能力:鲜血诺言,能够献祭自身生命,让上一个向他承诺的人一定会完成诺言!” “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不可逆转的命运之力。” 方临将空掉的酒杯倒扣在桌上,目光移向低调奢华的酒吧内部,在灯红酒绿之间,各种富户权贵频频现身。 “如今癸寒城的上层,他们全都曾经是反抗军的一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