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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帘紧闭,看不清里面。 他迟疑片刻,伸手,掀开了车帘。 车内,端坐着一位老人。 头发花白,面容清癯,一身玄色常服,腰背却依旧挺直如松。 那双浑浊却锐利的眼睛,正静静地看着他。 安谈砚如遭雷击,浑身僵住。 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 “祖……祖父” 老定远王眼眶一红,声音沙哑。 “砚儿。” “祖父来接你回家。” 安谈砚再也抑制不住。 这个在面对千万敌人都流血不流泪的少年将军,此刻泪如雨下。 他扑进车厢,跪倒在老人膝前,埋首在他怀里,像个迷路已久的孩子。 “祖父!” 老定远王轻抚着孙儿的背,老泪纵横。 “好孩子,受苦了。” “咱们回家。” 离别之时,安谈砚与魏然四目相对。 六年同甘共苦,早已情同手足。 此一别,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见。 安谈砚重重抱了抱他。 “保重。” 魏然点头,声音低沉。 “你也是。” 安谈砚又转向无隅,深深一揖。 “多谢无隅兄,多谢锦晏先生。” 他顿了顿。 “还请……代我向你那位小师妹,道一声谢。” 无隅微微颔首。 “定会带到。” 魏然伤势颇重,无隅为免他落下病根,便应西凉王之请,暂留王府。 府内静室,棋盘之上,黑白交错。 魏然执白子,落下一子,却久久不语。 “无隅兄。” 他忽然开口,眼神深邃。 “你说,您的小师妹,当真是兵部侍郎之女么” 无隅执黑子的手微微一顿,却没有看他。 “为什么这么问” “不像。” 魏然摇了摇扇子,眸光微冷。 “我倒觉得,她更像一个人。” “二皇子府,嘉宁郡主,温弈墨。” 无隅垂下眼帘,看着棋盘,不置可否。 过了几日,无隅向西凉王辞行。 临走前,他看着魏理,神情严肃。 “王爷,京都乃是非之地。” “林石诣权倾朝野,手段狠辣。” “切记,万不可离开封地,否则,便是案板鱼肉,任人宰割。” 他又转向魏然。 “你天资聪颖,但心性尚需磨砺。” “一年后,可以去忘忧谷拜我师父锦晏为师,做我的师弟。” “对你,对西凉,都有好处。” 安谈砚与老王爷的归途是秘密进行的。 老定远王带来了数百名死士,都是王府精锐。 一行人弃了官道,专走荒野小径,昼伏夜出,几乎不入城池。 风餐露宿,晓行夜宿。 一座雄伟的城关,终于出现在地平线上。 定远王府。 到了。 老定远王走到孙儿身边,当着全城百姓的面,从怀中取出一柄古朴的长剑。 剑鞘上刻着一只浴火的凤凰,翎羽栩栩如生。 “这是平南剑。” 老王爷的声音传遍全场。 “是我定远王府的王剑。” 他郑重地将剑递到安谈砚手中。 “从今日起,你要担起这份责任,护我朔州百姓,保我大启疆土!” 安谈砚单膝跪地,双手接过长剑。 “孙儿,领命!” 百姓们看着这一幕,无不热泪盈眶。 这些年,定远王励精图治,朔州城内,百姓安居乐业,军民亲如一家。 他们爱戴这位守护神。 如今,他们相信,小王爷也定能继承老王爷的遗志。 王府后山,一座新立的衣冠冢前。 安谈砚一身素衣,长身玉立。 老定远王站在他身后,神情肃穆。 “这里面,埋着御京王一家的衣冠。” “若不是他们一家以死破局,你和魏然,都走不出京城。” “兔死狗烹,鸟尽弓藏。” 老王爷的声音里透着一丝苍凉。 “御京王府没了,下一个,就该轮到我们定远王府,和西凉王府了。” 安谈砚猛地抬头,眼中满是怒火。 老王爷拍了拍他的肩膀。 “记住这份恩情,也记住这份仇恨。” “每年今日,你都要来此祭拜。” “你要让他们知道,他们没有白死。” 安谈砚重重地点了点头。 “从明日起,你的武功和兵法,要加倍苦练。” “军中操练,亦不可有丝毫松懈。” “另外……” 老王爷顿了顿,压低了声音。 “去挑选一批最忠心的死士,打造一支只听命于你一人的暗卫。” “乱世将至,这是我们最后的底牌。” 安谈砚的眼神变得无比坚定。 “孙儿明白。” 夜深人静,安谈砚独自站在书房的舆图前。 他叫来心腹。 “派人去一趟京城。” “暗中打探一下,兵部侍郎夏家,夏昭斓的消息。” 京城,御京王府。 灵堂肃穆,白幡低垂。 温弈墨与母亲唐念绮一身重孝,跪在堂前。 宫里来的太监展开明黄的圣旨,尖着嗓子宣读。 “……追封御京王为忠贤亲王,以国葬之礼待之,着太常寺少卿沈传师督办……” 旨意宣读完毕,太监收了赏钱,趾高气扬地走了。 唐念绮扶着温弈墨起身,神色平静。 “起来吧。” 可国葬之礼,何其讽刺。 前来吊唁的人,寥寥无几。 兵部侍郎夏大人带着女儿夏昭斓来了。 兵部尚书裴文坚和监察御史张秉文也来了。 还有几个御京王在世时的旧部。 夏钲看着御京王的灵位,长叹一声。 “王爷一生忠勇,竟落得如此下场。” 张秉文须发微颤,眼中是压不住的怒火。 “如今林石诣那奸贼当道,我等与他不是一路人,日子怕是更难过了。” “是啊,朝中多少人,都已转投了他的门下。” “他排除异己,草菅人命,大启的天下,迟早要毁在这等奸佞手中!” 话音未落。 一个嚣张的声音在灵堂外响起。 “哟,几位大人倒是有闲情逸致,在这儿说本官的闲话” 众人回头,只见林石诣带着一群党羽,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他径直走到御京王与郝循的棺椁旁。 眼神轻蔑,嘴角挂着得意的笑。 “御京王啊御京王,你尽跟老夫作对,如今遭了报应,断子绝孙,也是活该!” 在死者灵堂上如此咒骂,真是禽兽不如。 温弈墨气得浑身发抖。 她正要开口,一只微凉的手,按住了她的手背。 是唐念绮。 温弈墨强压下心头的怒火,在袖子里的拳头攥得死死的。 唐念绮对着林石诣,声音不卑不亢。 “林大人。” “叔父蒙圣上垂怜,赐下国葬殊荣。” “您在此喧哗,扰了亡者安宁是小,若是惊扰了圣驾,折了皇家的颜面,怕是担当不起。” 她一番话,说得绵里藏针。 林石诣脸色一僵。 他虽跋扈,却也不想落下个在国葬上侮辱死者的口实。 更不想因此事,让皇帝对他心生芥蒂。 他冷哼一声,甩了甩袖子。 “走!” 林石诣走后,夏侍郎等人又祭拜了一番,才忧心忡忡地离去。 灵堂里,又只剩下母女二人。 唐念绮没理了理女儿鬓边散落的孝带。 她顿了顿,目光望向灵堂外灰蒙蒙的天。 “你可知,史书是什么” 温弈墨没有作声。 “史书,是留给赢家写的。” “你今日所见的不公,所闻的荒唐,只要林石诣不倒,只要这天下还是温明谦的天下,那便是理所应当。” “对错,也只由活到最后的人来论断。” “我们,没有资格置喙。” 唐念绮收回手,交叠在身前。 “墨儿,你要忍。” “在没有掀翻棋盘的力气前,就得守着规矩。” “忍着,让着。” “把所有的刀刃都藏起来,积蓄力量。” “然后,在最合适的时机,给他们最重的一击,让他们连写下自己名字的机会都没有。” 她的话,像针扎进温弈墨心里。 很疼。 却让她瞬间清醒。 温弈墨抬起头,眼中的杀意已然敛去。 “母亲,我明白了。” “我不会冲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