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水镜王国（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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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降落在虹雾区边缘一块湿滑的岩台上。 冷，湿，闷。 朝云踩上地面的瞬间，这三个字就砸进了感官。 空气里的水汽浓得几乎可以拧出水，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吸进冰冷的、带着铁锈和苔藓腥味的液体。寒意透过不算单薄的衣物，直往骨头缝里钻。也就是三人可以用魔法抵御这种情况，要是人常在这样的地方生活，别说活到老了，能不能活到四十岁都难说。 视力在这里变得极其有限。 灰白色的虹雾翻滚着，吞噬了光线，十步开外的人和建筑就只剩下模糊扭曲的影子。声音也显得黏腻不清，交谈声、远处矿锤的敲击声、水流冲击声，都被雾气包裹着，闷闷地传来。 “这…这就是下层”沙耶下意识地裹紧了斗篷，紫眸不安地扫视着周围。浓雾让一切显得压抑而诡异。 “在亲眼所见之前，我确实无法想象。”伊蕾娜平静地说，灰眸锐利地穿透雾障，捕捉着环境细节。 她脚下的靴子踩在湿漉漉、布满苔藓的石板上，发出轻微的“叽咕”声。 “好消息是这里不全是这样的，下层比较核心的地方，以及平民居住的小破屋里会有专门的类似烘干器的东西，想必也不便宜。” 朝云环顾四周，前世记忆里那些关于维多利亚时期贫民窟的文字记录——狭窄、肮脏、拥挤、绝望——瞬间有了更冰冷、更粘稠的实体。 这里没有伦敦的煤烟，只有永无止境的水汽，腐蚀着一切。 “说实话，有些东西真就是不看不知道，看了才有确切的记载，但好在这个地方还没有两岁童工。”朝云这么感叹了一句后，三个人继续在迷雾中行走。 岩壁被粗陋地开凿出密集的洞口，那就是所谓的“家”。 门口挂着破旧的防水布帘，里面透出微弱昏黄的光——那是核心的烘干器，隐约可见人影蜷缩。空气中飘散着劣质藻类熬煮的腥气、廉价药草的味道和一种无法言喻的、潮湿人体聚居的浊气。 狭窄的“街道”是由湿滑的石板、悬空的栈桥和随意搭建的木平台拼凑而成，下面就是深不见底、水声轰鸣的黑暗。 偶尔能看到一些光着脚或穿着破草鞋的孩子在雾气中奔跑追逐，咳嗽声不时响起，又迅速被雾吞没，这也是这个阴暗的下层少数的笑声。 但更多的还是成年人，他们大多佝偻着背，步履沉重。 朝云的目光扫过几个坐在低矮石阶上休息的矿工，他们裸露的手臂和小腿上，关节肿胀变形得触目惊心，皮肤粗糙发暗，布满了长期浸泡和磨损的痕迹。几个妇女在水源处捶打湿透的粗糙衣物，动作迟缓，神情麻木。 “他们的关节......”沙耶顺着朝云的目光看去，想起了资料卷宗上的记载，“问题确实很严重。” “常年在这种地方泡着，没有魔力且没办法做防护，风湿性关节炎只是起步价。”朝云的声音没什么起伏，仿佛在陈述一个冰冷的事实，但这反而是她已经有点红温的情况了，越红温越理性，“如我们所见，这帮人确实有着合理的造反理由。” 她没有收回魔女徽章，但也没有刻意显露。三人的衣着虽然不算华丽，但干净整洁的面料、白皙的肤色、挺拔的身姿，在这片被水汽和苦难侵蚀的土地上，本身就是格格不入的异类。 果然，一路行来，无数道目光落在她们身上。那目光复杂得如同这浓雾本身：有好奇，有木然，有深深的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毫不掩饰的警惕、审视，甚至夹杂着冰冷的敌意。 没有人上前搭话，也没有热情的招呼。当她们走过时，原本在交谈的人声音会下意识地压低或停止，原本在劳作的人动作会有一瞬间的僵硬。那种沉默的排斥感让人不适。 “这里排外没想到这么严重啊。”沙耶小声嘟囔，不自觉地向朝云身边靠了靠。 “正常。”伊蕾娜的目光扫过路边一个紧紧攥着破篮子、警惕地盯着她们的老妇人，“他们的生计依赖外来商人购买结晶卷轴，但商人也是压榨他们的帮凶，同时上面的贵族也会宣称说都是外来人害的他们，然后把自己摘出去，这叫矛盾转移。我们看起来像谁当然是潜在的商人，或者......我也不好说。” 朝云没说话，她注意到街角有几个穿着相对厚实些、带着某种徽记的人斜靠在墙上，目光在她们和过往的矿工身上来回扫视，像秃鹫在挑选腐肉——那是商会的监工。 突然，一阵尖锐的哨音撕裂了沉闷的空气，紧接着是粗鲁的呵斥和金属碰撞的铿锵声从前方雾气更浓处传来。 三人对视一眼，加快脚步。 雾霭稍微变薄的地方，出现了一处矿洞的入口。 与其说是入口，不如说是一个被巨大水流侵蚀出的、歪斜的岩缝，湍急冰冷的水流正从里面汹涌喷出，冲击着下方的深潭，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 岩壁上悬挂着粗大的金属链条和简陋的滑轮装置，一些浑身湿透、疲惫不堪的矿工正拖着沉重的矿篓，步履蹒跚地从水流中艰难跋涉出来。 洞口处，气氛剑拔弩张。 一小队精良士兵取代了资料里描述的普通卫兵。他们穿着镶有淡蓝色晶片的半身甲，虽然不如上层贵族卫队光鲜，但在这片灰暗中已足够扎眼，头盔下的眼神冷漠而倨傲。 旁边还有几个穿着深灰色统一制服、戴着袖章、手持短棍的人——纠察队。 一个看起来像是矿工头目的男人，正激动地对着一个士兵小队长和纠察队头头大声说着什么，手里紧紧攥着一把刚从水里捞上来的、闪烁着微光的星泪结晶原矿。 “长官！这水势太大了！今天的水流比昨天猛了一倍都不止！里面有好几处临时支架都松动了！再让兄弟伙这样硬趟进去，会死人的！真的会死人的！”矿工头目的声音嘶哑，带着绝望的恳求，脸上分不清是水还是汗。 “少废话！”纠察队的头头是个三角眼、嘴唇刻薄的家伙，他用短棍不耐烦地敲打着掌心，“上面定的开采量是死的！今天交不够份额，你们整个小队，还有你！”他棍子一指矿工头目，“这个月剩下的口粮，还有那点可怜的药物补贴，统统减半！交不够，就滚出开采区，后面有的是人想顶进来！” “可是这矿……” “矿怎么了”士兵小队长冷冷插话，手按在腰间的剑柄上，眼神扫过那些疲惫不堪、眼中充满恐惧的矿工，“水流大支架松那是你们自己的事！星泪结晶就在里面，交出来，是你们的‘义务’。交不出来……” 他冷哼了一声，威胁不言而喻。 矿工头目身后的矿工们发出一阵压抑的骚动，愤怒和绝望在浓雾中弥漫。一个年轻矿工忍不住喊了出来：“这是逼我们去送死！” “那你现在就是找死！”纠察队的三角眼厉喝一声，手中的短棍猛地扬起，劈头盖脸就朝那年轻矿工砸去！动作又快又狠！ 但他的短棍很快便无法挥动下去了，它就这样停在了半空中。 同样，士兵小队长按在剑柄上的手像被冰封住，一股莫名的恐惧让他无法动弹分毫。所有士兵和纠察队员都僵在原地。 浓雾悄然散开一片，露出一个高挑的身影。她披着白色的魔女大衣，穿着棕色的长裤。一头金色的头发带着几缕发丝垂落。 她就那样闲庭信步般降落在冲突双方之间，仿佛刚才那足以冻结灵魂的威压只是随手为之。 “吵吵嚷嚷，成何体统。”她的声音不高，却奇异地盖过了瀑布的轰鸣，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她微微侧头，目光落在脸色惨白的士兵小队长和捂着流血手掌的纠察队头头身上，薄唇轻启：“王国律法赋予卫兵维持秩序之责，并非让你们助纣为虐，逼迫矿工入必死之地。至于你们……”她的目光转向纠察队，“砍伤了他们后，难道你们去采矿吗” 那两人被她的目光一扫，顿时如坠冰窟，冷汗涔涔而下，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是暗夜魔女席拉，受魔法协会特派，监管泽尼萨尔星泪结晶产区秩序。”她冷冷道，目光扫过湍急的矿洞水流和矿工们肿胀的关节，“今日水流异常湍急，支架松动，强行开采无异于送死。” 她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近乎施舍的善意：“死人，是无法为王国、为协会、也为你们的‘商会’主人采集矿物的，更何况…我名义上是你们的上级。今日定量，暂缓。缺口，明日再议。” 她的话语如同最终裁决，没有给任何反驳的余地。 矿工头目和年轻矿工愣住了，随即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狂喜和劫后余生的光芒。 而在不远处，浓雾边缘的朝云、伊蕾娜和沙耶三人倒是没想到这一点，不过三人也都认出来了是谁 “是我师傅！”沙耶小声的尖叫，只有三个人能听到这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