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2章 雪中来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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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环爹张木匠到底年长些，也最会察言观色。他扫了一眼那个浑身沾满雪沫、神色肃穆的军中信使，又看了看杨老爹捏着信纸微微发颤的手，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张木匠眼珠一转，立刻扯着嗓子朝旁边招呼：“哎！顺子爹，你看你家地头那边，麦苗是不是有点不对咱们过去看看！” “啊啥不对”顺子爹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张木匠拽着胳膊往另一边走。 “看着不对劲呢！还有小荷爹、周大哥，都来都来！咱一块商量商量。” 张木匠一边使眼色，一边半推半拉地把几个还想凑热闹的汉子都带走了，临走前还特意扬声对杨老爹道，“叔，你们先聊着，我们去那头看看地！” 不过片刻工夫，田埂上就只剩下了杨老爹、舒玉，还有那个送信的信使。 舒玉心里也沉了下去。她仰起小脸，刚想问“阿爷，发生什么事了”，杨老爹已经将那封展开的信纸递到了她面前。 舒玉接过来，目光落在纸上—— 信是陈老将军亲笔，字迹潦草仓促，带着战场特有的急促感。内容不长，却字字惊心： “三郎吾弟：见字如晤。北境战事骤紧，鞑子今冬犯边较往年更早更烈。十日前，赵忆率部迎敌于黑水河畔，虽击退敌军，然身中三箭，一箭入胸近肺，伤势甚重。军中暗流涌动，眼线繁杂，恐有人趁伤加害。思来想去，唯弟处可托。拟送其至杨家岭静养，随行仅二心腹。事关重大，万望应允。兄顿首。” 舒玉的眉头瞬间拧成了疙瘩。 赵忆重伤要送来杨家养伤 她的脑子飞速运转起来。赵忆是北境军中的核心人物，手握兵权，又是先太子血脉，身份极其敏感。他在军中遇袭，重伤不能留在军营治疗，这说明什么说明军中有内鬼，有想要他命的人！而且势力不小，连陈老将军这样的军中元老都护不住他！ 杨家现在是什么情况不过是一个刚刚在村里站稳脚跟、做了点小生意的庄户人家。虽然暗地里与赵忆阵营有所牵扯，但明面上绝不能暴露。一旦赵忆来杨家养伤的事情泄露出去，那些想要他命的人，会不会顺藤摸瓜查到杨家 到那时，杨家面对的将是什么是抄家灭族之祸！ 舒玉抬起头，看向杨老爹。杨老爹也正看着她，眼神深沉，带着询问。 爷孙俩极有默契地往旁边走了几步，远离了那个叫张猛的信使。风吹过，细密的雪沫落在两人的肩头。 杨老爹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舒玉：“玉儿，这事，你怎么看” 舒玉抿了抿嘴唇，小脸上是与年龄不符的严肃：“阿爷，人可以来。但是——” 她加重了语气，“必须悄悄来，不能在村里露面。眼下杨家还太脆弱，经不起一点风雨。赵将军的身份太敏感，万一走漏风声，别说咱们家，整个杨家岭都可能被牵连。” 她顿了顿，继续道：“来了之后，得找个绝对安全、绝对隐蔽的地方安置。最好……连家里人都不要全知道。知道的人越少，风险越小。” 杨老爹眼中闪过一丝赞许。孙女的思虑，竟与他不谋而合。 “我也是这个意思。”杨老爹点头，“庄子上倒是有地方，但离府城还是太近，人多眼杂。家里……后山那处废弃的猎户小屋，倒是可以收拾出来。只是条件简陋，赵将军的伤……” “伤可以治。”舒玉果断道，“观墨在跟王大夫学医，林风叔医术也还可以，我还能从‘仙人’那里求些好药。关键是保密。” 爷孙俩快速商量着细节——怎么秘密接人进村，走哪条路最隐蔽，需要准备哪些药材，派谁去照顾，饮食怎么安排…… 每一条，都关乎着杨家的生死存亡。 商量妥当，杨老爹走回信使张猛面前，沉声道：“张小兄弟，回去禀告陈老将军，杨家应下了。让他务必小心，深夜入村，走后山那条猎道。接应的人我会安排在山脚。” 张猛显然早已得了陈老将军的吩咐，闻言抱拳：“是！属下明白！” 杨老爹又道：“可有纸笔我写封回信，你带回去。” 张猛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油布包，里面果然备着纸笔。杨老爹就着田埂旁一块还算平整的石头，铺开纸，研了点雪水化开墨块，提笔写下寥寥数语： “已知悉，一切按兄所言安排。后山猎道，子时三刻，有人接应。怀玉字。” 他将信纸折好，交还给张猛。张猛郑重收好，翻身上马，又回头看了杨老爹一眼，抱了抱拳，这才策马离去，很快消失在茫茫雪野中。 爷孙俩站在原地，望着信使消失的方向，半晌没有说话。 雪又开始下了，天地间白茫茫一片，宁静得让人心慌。 “走吧，回家。”杨老爹终于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回村的路上，爷孙俩继续低声商议着赵忆来了之后的安排。 “照顾的人选……”杨老爹沉吟， “飞燕会功夫，也细心，让她去最合适。姜妈妈懂些医理，也能帮上忙。再让石磊带两个可靠的护卫，日夜轮值守着。” 舒玉点头：“吃食上也得注意。伤者需要滋补，但不能太显眼。每日的汤水饭菜，就说是给我调理身子的，多做一份送上去。” “药材方面，常用的金疮药、止血散家里还有一些。但箭伤……怕是得用些名贵的药材。明日我让你小叔去府城，多买些回来备着。” “阿爷，现在特意去买药太扎眼了。我叫霜姐姐买一点想法子送来吧！” “嗯，屋子也得收拾。那小屋年久失修，得赶紧派人去拾掇一下，至少得挡风保暖。” 两人一边走一边说，不知不觉已到了村口。雪下得厚，村道上的积雪被踩出了一串串脚印，又被新雪覆盖。村里很安静，这样的天气，大多人都窝在家里猫冬。 走到杨家大门口时，爷孙俩刚松了口气，准备进门继续商量细节，一个黑影忽然从门边的柴火堆旁“滚”了出来，直扑杨老爹脚边。 “给口吃的吧！饿死了！要饿死了啊！” 那是个衣衫褴褛的老叫花子，头发花白杂乱，脸上污垢结成了痂，几乎看不清本来面目。身上的破袄子补丁摞补丁，好几处露出了发黑的棉絮。他死死抓着杨老爹的衣摆下摆，声音沙哑凄厉，在寂静的雪天里格外刺耳。 杨老爹眉头一皱。杨家如今在村里名声好，常有穷苦人家上门求助，他都会让人给些粮食或者旧衣物。但像这样直接扑上来抓着不放的，倒是少见。 “松手。”杨老爹沉声道。 那老叫花子却抓得更紧了，鼻涕眼泪糊了一脸：“我已经三天没吃饭了！这大雪天，要冻死饿死了啊！” 舒玉站在一旁，看着那老叫花子，忽然觉得有些眼熟。这脏兮兮的脸，这破破烂烂的衣裳，还有这死皮赖脸的劲儿…… 她想起来了！这不是前些日子在茶寮里，非要尝他们的卤肉，还自称什么“天机门第七十二代传人”、“赛半仙”的那个老疯子吗！ 他怎么找到这儿来了 舒玉的小脸顿时绷紧了。她记得这老叫花子满嘴胡话，行事古怪，不是个省油的灯。如今杨家正要处理赵忆这件天大的麻烦事，哪有闲工夫应付这种来历不明的人 杨老爹显然也认出了这老叫花子，但他性子沉稳，还是对门里喊道：“刘全，去灶房拿几个馍馍，再盛碗热汤来。” “是，老爷。”刘全应声去了。 那老叫花子却还不松手，眼睛直往门里瞟，嘴里念叨着：“馍馍……汤……好好好……有卤肉就更好了……” 正说着，刘全端着个粗陶碗出来了，碗里是两个杂面馍馍和一碗冒着热气的菜汤。刘全刚走到门口，那老叫花子忽然像条泥鳅似的，猛地从杨老爹腿边窜起，趁刘全开门递碗的瞬间，“刺溜”一下就钻进了门里！ “哎！你！你站住！”刘全吓了一跳。 那老叫花子进了院子，也不客气，大摇大摆地径直往堂屋走去。走到堂屋门口，回头见杨老爹和舒玉还站在门外，还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黄牙： “杵着做甚，外头冷，进来坐啊！” 说着，他自己先一步进了堂屋，一屁股坐在了主位——杨老爹平时坐的那张太师椅上，还舒服地往后靠了靠，两条脏腿往旁边的凳子上一搭，那架势，比回自己家还自在。 舒玉的火气“噌”地就上来了。 在茶寮时，她只当这是个骗吃骗喝的疯乞丐，给了钱打发了事。没想到这人竟得寸进尺，追到家里来了，还这般无礼！ “出去！”舒玉的声音冷了下来，指着门口，“这里不是你要饭的地方！” 老叫花子却浑不在意，掏了掏耳朵，嘿嘿笑道： “小娃娃，火气别这么大嘛。老夫一路讨饭过来，差点饿死在路上。你们杨家乐善好施，再多施舍一顿饭，怎么了” “怎么了” 舒玉冷笑，“在茶寮给你饭吃，给你水喝，还给了你银钱，你还不知足，现在居然找上门来撒野！刘阿爷！把他赶出去！” 刘全和几个下人闻声围了过来，却有些犹豫——这老叫花子虽然脏，可年纪大了，万一推搡出个好歹…… 飞燕无声地上前一步，清冷的眸子锁定老叫花子，手已按在腰间软剑的剑柄上。 老叫花子却看也不看飞燕，只是盯着舒玉，那双浑浊的眼睛里忽然闪过一丝奇异的光彩，语气变得有些飘忽： “小娃娃，你自己有些奇缘际遇，得了造化，怎么就不愿承认，这世上别人也可能有点神通呢”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劈在舒玉心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