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狼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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廷尉府,地牢。 空气里,铁锈与血腥味混合成一种令人窒息的粘稠,仿佛凝固的沼泽。 烧红的烙铁,再一次按在血肉模糊的胸膛。 “滋啦——!” 焦臭的白烟升腾,带着一股皮肉烧焦的恶臭。 被缚在刑架上的匈奴刺客巴图鲁,喉咙里挤出野兽般的嗬嗬怪笑,仿佛在嘲笑这所有痛苦的无力。 他猛地抬头,啐出一口浓稠的血沫。 “汉人的爪牙,就这点本事” 廷尉张汤面无表情。 他任由那口滚烫的血沫,溅在自己冷硬如石的脸上。 甚至,没有抬手去擦。 他只对一旁的行刑手,轻轻挥了挥手,声音像两块粗糙的石头在摩擦。 “骨头很硬。” “换锯。” 两个字,让地牢的空气都冷了几分,仿佛连墙壁上渗出的水珠,都在瞬间结成了冰。 行刑手抬上那把布满倒刺的骨锯,正要上前。 “砰!” 沉重的铁门被一股巨力悍然撞开。 羽林卫的玄色铁甲如一道冰冷的铁墙,轰然推进! 那股凝练如实质的肃杀之气,瞬间冲散了地牢里所有的腐臭。 张汤鹰隼般的瞳孔,骤然一缩。 他看见了为首的男人。 大汉天子,刘彻。 皇帝的脸色,比他脚下那双踏着血尘的玄色官靴,还要阴沉。 更让他心脏骤停的,是皇帝怀中那个浑身是血,白衣被染得像一朵破碎红梅的女人。 卫子夫。 张汤的心,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直直坠入冰窟。 刘彻没有看他。 他径直穿过地牢,将怀中那个因失血而嘴唇发白的女人,小心翼翼地,放在一张临时清空的、铺着厚厚软垫的床榻上。 那动作,与他此刻散发的、足以将整座地牢都冻结的滔天杀气,形成一种令人心悸的割裂。 在为她理顺凌乱的发丝时,刘彻的手指看似无意地滑过她的锁骨。 用只有他们两人才懂的指语,飞快地、无声地敲击了一下。 一个字。 “越”。 “传太医。” 刘彻的声音压抑着风暴。 “不必。” 榻上的卫子夫靠着软枕,左肩的伤口还在渗血,脸色白如纸。 她的眼神却越过所有人,像两把淬了冰的刀,直刺地牢深处那个还在狂笑的刺客。 “陛下,一个活口,比臣妾的伤更重要。” 刘彻深深看她一眼,不再坚持。 他缓缓转身,目光终于落在张汤身上。 “审。” 一个字,重如泰山。 张汤躬身领命,回到刑架前。 可他还未开口,卫子夫清冷中带着虚弱的声音再次响起。 “张大人,请等一下。” 张汤的眉头,第一次,皱了起来。 他回头,看见两名内侍已将软榻抬到地牢门口,恰好能将审讯室的一切尽收眼底。 卫子夫躺在那,平静地看着他,像一尊俯瞰棋局的神。 “卫夫人,此地血腥,非妇人所宜。” 张汤的语气里,是专业酷吏不容置疑的威严。 “审讯,有廷尉府的规矩。妇人之仁,只会让犯人看到希望,错失良机。” “规矩若无用,便是死物。” 卫子夫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 “如果张大人的规矩让他笑,不妨,试试我的。” 张汤的眼神变得锐利如刀。 他看向皇帝。 刘彻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榻上那个女人,那是一种默许,更是一种……考量。 张汤沉默了。 他对着那个方向,侧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他倒要看看,这位皇帝心尖上的女人,究竟有什么通天的本事。 “笔墨。” 卫子夫没有看那个名叫巴图鲁的刺客,只是淡淡吩咐。 郭舍人立刻奉上笔墨。 她没有立刻动笔,而是看向刑架上的男人,问了第一个问题。 “听说,你们是为了给广川王刘越报仇” 巴图鲁眼中满是轻蔑,像在看一个天真的白痴。 卫子夫笑了笑,那笑容在她苍白的脸上,显得有些惊心动魄。 “广川王的‘越’字,有三种写法。” “一种是‘超越’的‘越’,一种是‘南越’的‘越’,还有一种,是‘斧钺’的‘钺’。” 她顿了顿,声音如冰珠落地,清脆,且致命。 “你告诉我,是哪一个” 巴图鲁脸上野兽般的嘲弄,僵住了。 这是一个陷阱。 一个他无论怎么回答,都等于承认他知道这个核心暗号的陷阱。 他选择了沉默。 但额角瞬间渗出的细密冷汗,已经出卖了他。 张汤那双秃鹫般的眼睛里,第一次,闪过无法掩饰的惊异。 他开始明白,这个女人用的,不是刑具。 是人心。 卫子夫不再追问。 她提起笔,手腕悬空,在雪白的宣纸上,写下了一个字。 力透纸背,锋芒毕露。 “越”。 郭舍人躬身接过,将那张纸,举到巴图鲁的眼前。 巴图鲁的瞳孔,在看到那个字的瞬间,骤然缩成了一个最危险的针尖! 他脸上的凶悍与顽固,寸寸碎裂。 取而代之的,是被人完全看穿所有底牌的,极致的恐惧。 他猛地抬头,死死盯住那个躺在软榻上的女人。 完了。 汉家的皇帝,什么都知道。 这不是行刺。 这是一场清洗。 他不是刺客,他是被主人亲手推上屠宰台的……弃子! 这个认知,比那把沾满倒刺的骨锯,更让他痛苦。 就在他防线即将崩溃的瞬间,卫子夫的声音,像来自地府的催命符,精准地,击碎了他的一切。 “一枚随时可以舍弃的棋子。” 她的声音很轻,却在地牢里掀起惊雷。 “一个被许诺了草原王侯之位的……” 她刻意停顿了一下,看着他因恐惧而扭曲的脸,才吐出最后两个字。 “狼奴。” 轰! “狼奴”两个字,像一柄无形的重锤,彻底砸碎了巴图鲁的灵魂。 这是草原上对他这种出身的战士,最恶毒的诅咒。 也是他内心最深处的自卑与妄念。 她连这个都知道! “是中行说……大国师中行说……” 巴图鲁的身体像一滩烂泥,从刑架上滑落,铁链发出“哗啦”的声响。 他彻底崩溃了,涕泪横流。 “是他许诺我……事成之后,大单于会封我为草原部落的王……” “单凭远在匈奴的中行说和广川,你能知道位置” 张汤摇曳着手中烙铁,目光如炬。 “从实招来!” “我说,我全都说!” 地牢内,死一般的寂静。 张汤看着卫子夫,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震撼与……敬畏。 刘彻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 他没有看那个已经毫无价值的刺客,也没有看满脸震惊的张汤。 他的目光,落在了卫子夫的身上,深邃得像一片藏着风暴的夜空。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却不是对张汤说的。 他对着地牢入口最黑暗的那个角落,下达了一道命令。 “去。” “把朕的‘苍鹰’,带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