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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越读，语速越慢，眼中激赏之色愈浓。 文中没有引经据典的炫技，没有空泛的仁义道德，有的只是对苛捐杂税如芒在背的痛斥，对胥吏盘剥如见其形的刻画，对如何疏通商路、激发小民生计的务实建言，对吏治考课如何落到实处的精妙设计。 字字句句，都透着对底层疾苦的深刻洞察和拳拳之心。 “此论，非深谙稼穑之苦、市井之艰者不能道！其言虽朴，其理至明；其策虽简，其效可期！情理兼备，见识卓然！此‘甲上’，当之无愧！”先生诵读完毕，击案赞叹。 讲堂内一片死寂。 先前那几个满脸不信的学子，此刻脸色由红转白，由白转青，嘴巴微张，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赵兄此文，鞭辟入里，令人心折！”课毕，那位素来心高气傲、出身名门的举子同窗虞兴安，排开众人，径直走到赵惊弦案前，郑重地拱手。 他脸上再无半分倨傲，取而代之的是复杂难言的神色。 他一向慕强，见赵惊弦学识确实在自己之上，也有了结交的心思。 赵惊弦起身还礼。 作为同舍学子，他对这位陵州府本地虞家的公子还算有些了解。 虞兴安去年与他同科中举，平日虽恃才傲物，目下无尘，但品行端方，从不屑于背后诋毁。 之前对自己的轻视，是明明白白写在脸上的，却也仅限于学理上的不服。 那些不堪的流言蜚语，确非出自此人之口。 “虞兄过誉了。”赵惊弦拱手，声音平和而诚挚，毫无得色，“赵某不过是将所见所闻、所思所想，诉诸笔端。民生多艰，非亲历者或难感同身受。先生常教导我等‘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赵某深以为然。虞兄家学渊源，见识广博，日后还望多多指教。” 他这番话给足了对方台阶和尊重。虞兴安闻言，眼中最后一丝复杂也化开了，取而代之的是纯粹的欣赏和释然。 “赵兄过谦了！‘指教’二字万不敢当。兄台此文，如醍醐灌顶，令兴安受益匪浅！若蒙不弃，日后愿与赵兄多多切磋讨教！”虞兴安朗声说道，眼中闪烁着真诚与热切。 从这之后，两人时常一同探讨学问，互有启发。 赵惊弦也与其他几位学问扎实、钦佩他学识的学子有了往来。 腊月二十五。 横渠书院正式放了假，一直放到正月十五元宵节，假期足有二十天。 家在外地路途遥远的学子，还可向书院申请多放几日假。 也有那等心志坚定、分秒必争的刻苦学子，选择留在清冷的书院里过年，继续埋头苦读。 赵惊弦收拾了几本书便回了家。 他与家人早已商量妥当，今年就留在府城过年，不再长途跋涉回木桃村了。 来路途遥远，冬日行路不易。 二十日的假期，要是回木桃村，恐怕将近一半的时间都要花在路上。 早在月前，赵惊弦就提笔给木桃村的大伯家写了封信。 信中详述了他们在府城的安顿情况，住处安稳，他自己在书院也渐入佳境。信末，他说明了今年因路途及家中情况，决定留在府城过年的缘由，言辞恳切，也表达了未能回乡团聚的歉意。 很快，赵大伯就托人捎来了回信。 信中满是宽慰之语，让赵惊弦安心在府城过年，不必挂念老家，言语间尽是对侄儿一家安好的欣慰。 更让赵惊弦心头一暖的是，赵大伯还托了从临丹县到府城顺路的人，特意带了两袋米过来。那米袋子沉甸甸的，约莫有五十斤，粒粒饱满，一看就是新米。 赵大伯在信中说，这是田里收的租子，自家吃不完，便让人顺便送些过来。 赵惊弦心中了然。 大伯家人口众多，那几亩薄田的租子，一年到头能勉强糊口已是难得，哪会有吃不完的道理 这沉甸甸的五十斤新米，分明是赵大伯体恤他们初到府城立足不易，怕城里柴米金贵，想让他们能省则省，才寻了个这般体贴的由头。 这份无声的关怀，让赵惊弦心头暖意融融 赵惊弦回到家时，家中已置办好了年货。 家里四处也已打扫得十分干净，唯独他的书架，赵母不敢随意挪动擦拭，依旧蒙着一层薄灰。 于是，归家后的第二个早上，赵惊弦便着手整理自己的书。 拂去书页和书架上的灰尘，再分门别类地摆放整齐。 午时将近，他便收了手，去厨房帮忙准备午食。 一家人围坐吃饭，其乐融融。 饭间，赵母想起早上的事，放下筷子，心有余悸地说道：“哎呦，你们是不知道，我今早上去买菜，可吓着了！路边不知怎的，乌泱泱冒出来好些乞讨的人，个个面黄肌瘦，眼巴巴地望着行人，前两天还没见这么多！有个饿急了的汉子，瘦骨嶙峋，竟当街扑过去抢一个娃娃手里的饼子，生生把那娃娃吓得哇哇大哭，闹得不可开交，听说后来惊动了官府。我瞧着心里直发毛，菜都没敢仔细挑，赶紧就回来了。” 玉娘和赵攸听见这话，脸色都白了，眼中流露出惊惧之色。 赵惊弦闻言，夹菜的筷子也停在了半空。 年关将近，本该是喜庆祥和的时候，怎会骤然涌出如此多的乞讨者，甚至发生当街抢夺之事这绝非寻常！ “此事大不寻常！”赵惊弦沉声道，面色凝重，“事出反常必有妖。你们今日切莫再出门，关好门户。我等会儿就去隔壁问问虎子，他在城里走动多，消息灵通，看看到底是何缘由。” 虎子常在城里给人打零工，三教九流都有接触，街面上的风吹草动，他往往最先知晓。 匆匆吃完午食，赵惊弦立刻起身去了隔壁孙家。 虎子一家也刚吃完饭，见是他，热情地招呼他进屋喝茶。 赵惊弦无心饮茶，略一寒暄便切入正题：“虎子，我娘今早出门，见城里突然多了许多乞讨的人，还有当街抢食的，可是真的你常在城里跑，可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